美国舆论的一方觉得，具体案例和学术研究都能显示出中国制造业对美国蓝领工人的冲击和伤害;但另一方警告说，下这种判断对美国有害无益——特别是一旦它让特朗普当上了总统，那么特朗普为何能让黑中国制造业。

特朗普当总统，对中国有没有好处?这种讨论你也许已经有点看腻了。美国《华尔街日报》近期发表的一则长篇特写文章，却把中国和特朗普用另一种逻辑连在了一起：

深刻而迅速的“中国冲击波”如何促成了特朗普崛起

How the China Shock, Deep and Swift, Spurred the Rise of Trump

文章开头给出的逻辑倒是很直接：在中国进口商品对美国制造业的严重冲击下，美国诸多蓝领工人失业，他们对开放的全球贸易不满，认为是中国人抢走了自己的饭碗。特朗普在自己的选举活动中，无数次地提出要拿中美贸易开刀，“把工作从中国拿回来”，借此笼络了这些蓝领工人，特别是其中年纪较大的白人。而他们正是帮助特朗普在共和党内胜选的主要力量。

这个逻辑成立吗?

一个城市

《华尔街日报》文章给出一个主要案例是美国的家具制造业。上世纪90年代，在其他制造业已经被全球化挤压的时候，家具制造业却避开了冲击，许多失业的钢铁工人都在这一行找到了新工作。作为美国家具制造重镇，北卡罗来纳州Hickory市的失业率在2%以下。

近年来的Hickory却正承受着一系列经济打击，这座只有4万人的城市失去了几千个工作岗位，2010年的失业率超过了15%。

现年59岁的Stuart Shoun在1977年来到Hickory找工作，当时年仅20岁的Shoun被人嘲笑是山区来的乡巴佬，但和不少没学历、没背景的年轻人一样，Shoun还是在家具制造厂找到了一份稳定工作。

Shoun很早就发现，自己许多同事连读写能力都很差，只会做家具。一旦被迫离开这一行，缺乏其他技能的工人们不可避免地陷入艰难处境。从1999年起，Shoun连着丢了3份工作，但事实上，他的情况比不少同事要好得多，凭借自己的业经验，他还曾经收到一家中国家具制造厂去做管理工作的邀请，承诺的薪资是他当时工资的两倍：“你该走出北卡罗来纳州，到中国来看看，因为这里才是家具业未来的发展方向。”但因为不想离家太远，Shoun最终拒绝了。

现在Shoun是有工作的，不过工资和20年前没什么区别，都是一年4.5万美元左右，如果把美国的通胀率考虑进去，他比20年前每年少挣了1.4万美元。

Shoun和他的儿子都表示支持特朗普当选总统——虽然他们并不打算投票，因为觉得自己这两票改变不了什么。

特朗普从竞选之初就宣扬的反全球化、对中国进口商品征收重税等政策主张，可谓是说到了这些人心里去。在Hickory所属的Catawba County，特朗普在共和党初选中赢得了44%的选票，完胜其他候选人。

《华尔街日报》写道，在过去，面对着日本、墨西哥和“亚洲四小龙”的出口冲击，美国制造业都能比较从容地应对，但面对中国对手，却全无抵抗机会：

中国以贸易大国的身份崛起对美国经济带来的影响，远远超过经济学家和政策制定者最初预计的——或者他们数年之后意识到的程度。美国劳动力对此的适应得比预期要慢得多。

Its emergence as a trade powerhouse rattled the American economy more violently than economists and policy makers anticipated at the time or realized for years later. The U.S. workforce adapted more slowly than expected.

1990年代末期，全球化已经冲击了Hickory的服装制造业，但家具制造业者认为自己很安全，因为家居产品体积庞大，物流费用高企，而且对工匠的手艺水平有很高要求，这些都是国外对手无法克服的困难。

然而物流费用此后持续降低，Hicokry家具的优势真的不见了。按照美国政府公布的数据显示，2015年，美国从中国进口的家具和相关商品总额达到204亿美元，与2000年的44亿美元相比激增近四倍。美国投资银行Mann, Armistead & Epperson分析师Jerry Epperson给出的数据是，目前美国的家具总消费中73.5%来源于进口，而进口中超过一半来自中国。

在大致相同的时间段里，Hickory的和周边地区的制造业岗位数量从2000年的7.9万下滑到了2014年的3.8万。

除了家具业之外还有吗?《华尔街日报》对一些研究数据进行汇总后认为，美国制造业受中国出口冲击最严重的依次是家具制造业、游戏玩偶制造业和运动装备行业。

一份报告

除了Hickory的故事，在美国引起广泛讨论的还有一项学术研究。麻省理工学院经济学家David Autor牵头的团队在今年初发表了一份研究报告，名为《中国冲击波：从劳动力市场在贸易巨变中的调整所学到的》”The China Shock: Learning from Labor Market Adjustment to Large Changes in Trade”。

它被看作是支撑“中国冲击波”论点的有力研究，被大量媒体曾经进行引述报道，“中国冲击波”也被用到了无数文章的标题上。它甚至还被另一位经济学家Tyler Cowen称为过去二十年最为重要的经济学研究之一。

在研究中，Autor的团队将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对美出口量最大的行业，与全美就业机会数量下滑最为严重的行业进行对比，结果发现二者刚好吻合。按照这份研究，从1999年到2011年，美国从中国的进口导致美国国内损失了240万个工作机会。Autor团队还对中国低端制造行业给美国700个城市工业区的薪资水平带来的直接影响进行评估，其计算认为，在受到中国竞争影响更为严重的地区，工人的平均年薪比受中国影响较轻的区域要低549美元。

Autor自己则表示，“全球贸易将让所有国家受益”这个概念已经被写入经济学经典著作数十年了，但中国出口的崛起却打破了这一切。他还表示，一些经济学家提出贸易带来的效益可以弥补工作机会消亡带来的损失，但数据也显示事实并非如此。全球贸易虽然可以在总体上提升GDP，但会在产生赢家的同时制造大量输家——这一次就是美国的蓝领工人阶层。

然而，这项研究在美国国内也受到了广泛质疑。不少反对特朗普政策的学者尤其认为，在美国大选的关键年份，在对华贸易政策成为各方争论焦点的情况下， Autor团队发表如此重要的研究时应该更加谨慎。

芝加哥全球事务委员会高级研究员Phil Levy在《外交政策》杂志的网站上发文称，Autor团队在研究中指出“中国进口增长最快的行业，美国工人们受到的冲击越强烈”，但并不能就此即证明“中国进口导致工人失业”;他还表示，一些学者也提出，科技进步和美国国内竞争加剧同样是蓝领失业问题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Levy的另一个观点是，Autor的团队采用了一个颇为偏颇的研究方向：专注中国，忽视世界其他地区。因为导致美国制造业岗位消失的不仅仅是中国进口，也有其他地区的进口。

Levy指出，就算美国真的对中国进口征收重税，跨国企业也会选择到越南等其他地方投资建厂，根本不会选择回到美国。例子是早就有了，在2009年，奥巴马政府决定对中国进口的所有小轿车和轻型卡车轮胎实施为期三年的惩罚性关税。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在2012年的研究报告显示 ，这一政策的大赢家是中国以外的其他轮胎出口国——他们趁机向美国销售了大量轮胎。而美国消费者必须以更高的价钱购买轮胎产品，这导致在轮胎行业创造的工作岗位被在零售业消失的工作岗位抵消了。

CNN也对“中国冲击波”是否反应现实做出了质疑，2000年起至今，美国制造业确实有500万个工作岗位消失。但科技因素在其中的作用同样不可忽视，特别是大规模自动化机器的普遍使用，以及机器人日益替代普通技术工种的趋势。

另外，CNN还提醒说，美国失业率近年来其实一直处于低位，并没有受到制造业岗位消失的影响，大量制造业工人事实上已经转行到条件更加优越的行业上去，例如医疗护理、建筑和零售。

用哈佛大学国际贸易专家Robert Lawrence来说：

“一些行业下滑了，其他行业已经兴起。总体来说，美国经济一直都接近于充分就业。”

"Certain industries have declined and others have risen. In aggregate, the economy is close to full employment."

并不以写财经报道见长的《纽约客》也来凑了热闹，它在一篇报道中提出，实际上全球贸易近期已经转向了对美国有利的方向。从2010年三月开始，美国制造业工作机会数量不断上涨，而且薪资水平也不断提高。另一方面中国制造业和出口业却开始走下坡路。近年来也有不少企业也开始将工厂迁回美国。

根据非营利组织Reshoring Initiative的数据，在过去五年，大约有一万个制造业岗位从海外其他国家回到美国，其中60%都是从中国回流的。在波士顿咨询公司2015年进行针对美国制造业企业高管的调查中，有31%的被调查者表示未来五年将扩大美国工厂的产能，而表示将在中国工厂扩大产能的只有20%。

对不少特朗普的坚定支持者来说，这些数据和分析肯定会被当作胡扯。《纽约客》文章也很明白这一点：美国制造业的回春对许多老蓝领工人没有任何帮助，如今的制造业需要能操作高科技机械，并且拥有多项技能的工人，他们则已经成了“弃子”。

特朗普说他能“把工作机会从中国拿回来”，提供的同样是虚假的希望。也许工人们确实相信，又或许他们只是心存侥幸。

以上是特朗普为何能让黑中国制造业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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