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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9-02
苏小姐骂方鸿渐无耻,实在是冤枉。他那时候窘得似乎甲板上人都在注意他 ,心里怪鲍小姐太做得出,恨不能说她几句。他虽然现在二十七岁,早订过婚, 却没有恋爱训练。父亲是前清举人,在本乡江南一个小县里做大绅士。他们那县 里人侨居在大都市的,干三种行业的十居其九:打铁,磨豆腐,抬轿子。土产中 艺术品以泥娃娃最出名;年轻人时大学,以学土木为最多。铁的硬,豆腐的淡而 无味,轿子的容量狭小,还加上泥土气,这算他们的民风。就是发财做官的人, 也欠大方,这县有个姓周的在上海开铁铺子财,又跟同业的同乡组织一家小银行 ,名叫“点金银行”,自己荣任经理,他记起衣锦还乡那句成语,有一年乘清明 节回县去祭祠扫墓,结识本地人士。方鸿渐的父亲是一乡之望,周经理少不得上 门拜访,因此成了朋友,从朋友攀为亲家。鸿渐还在高中读书,随家里作主订了 婚。未婚妻并没见面,只瞻爷过一张半身照相,也漠不关心。两年后到北平进大 学,第一次经历男女同学的风味,看人家一对对谈情说爱,好不眼红。想起未婚 妻高中读了一年书,便不进学校,在家实习家务,等嫁过来做能干媳妇,不由自 主地对她厌恨。这样怨命,怨父亲,发了几天呆,忽然醒悟,壮着胆写信到家里 要求解约。他国文曾得老子指授,大中学会考考过第二,所以这信文绉绉,没把 之乎者也用错。信上说什么:“迩来触绪善感,欢寡悉殷,怀抱剧有秋气。每揽 镜自照,神寒形削,清癯非寿者相。窃恐我躬不阅,周女士或将贻误终身。尚望 大人垂体下情,善为解铃,毋小不忍而成终天之恨。”他自以为这信措词凄婉, 打得动铁石心肠。谁知道父亲信来痛骂一顿:“吾不惜重资,命汝千里负笈,汝 埋头攻读之不暇,而有余闲照镜耶?汝非妇人女子,何须置镜?惟梨园子弟,身 为丈夫而对镜顾影,为世所贱。吾不图汝甫离漆下,已渝染恶习,可叹可恨!且 父母在,不言老,汝不善体高堂念远之情,以死相吓,丧心不孝,于斯而极!当 是汝校男女同学,汝睹色起意,见异思迁;汝拖词悲秋,吾知汝实为怀春,难逃 老夫洞鉴也。若执迷不悔,吾将停止寄款,命汝休学回家,明年与汝弟同时结婚 。细思吾言,慎之切切!”方鸿渐吓矮了半截,想不到老头子这样精明。忙写回 信讨饶和解释,说:镜子是同室学生的,他并没有买:这几天吃美国鱼肝油丸、 德国维他命片,身体精神好转,脸也丰满起来,只可惜药价太贵,舍不得钱;至 于结婚一节,务请到到毕业后举行,一来妨碍学业,二来他还不能养家,添他父 亲负担,于心不安。他父亲收到这信,证明自己的威严远及于几千里外,得意非 凡,兴头上汇给儿子一笔钱,让他买补药。方鸿渐从此死心不散妄想,开始读叔 本华,常聪明地对同学们说:“世间哪有恋爱?压根儿是生殖冲动。”转眼已到 大学第四年,只等明年毕业结婚。一天,父亲来封快信,上面说:“顷得汝岳丈 电报,骇悉淑英伤寒,为西医所误,遂于本有十日下午四时长逝,殊堪痛惜。过 门在即,好事多磨,皆汝无福所臻也。”信后又添几句道:“塞翁失马,安知非 福,使三年前结婚,则此番吾家破费不赀矣。然吾家积德之门,苟婚事早完,淑 媳或可脱灾延寿。姻缘前定,勿必过悲。但汝岳父处应去一信唁之。”鸿渐看了 有犯人蒙赦的快活,但对那短命的女孩子,也稍微怜悯。自己既享自由之乐,愿 意旁人减去悲哀,于是向未过门丈人处真去了一封慰唁的长信。周经理收到信, 觉得这孩子知礼,便分付银行文书科王主任作复,文书科主任看见原信,向东家 大大恭维这位未过门姑爷文理书法好,并且对死者情词深挚,想见天性极厚,定 是个远到之器,周经理听得开心,叫主任回信说:女儿虽没过门翁婿名分不改, 生平只有一个女儿,本想好好热闹一下,现在把陪嫁办喜事的那笔款子加上方家 聘金为女儿做生意所得利息,一共两万块钱,折合外汇一千三百镑,给方鸿渐明 年毕业了做留学费,方鸿渐做梦都没想到这样的好运气,对他死去的未婚妻十分 感激,他是个无用之人,学不了土木工程,在大学里从社会学系转哲学系,最后 转入中国文学系毕业。学国文的人出洋“深造”听来有些滑稽。事实上,惟有学 中国文学的人非到外国留学不可。因为一切其他科目像数学、物理、哲学。心理 。经济,法律等等都是从外国港灌输进来的,早已洋气扑鼻;只有国文是国货土 产,还需要处国招牌,方可维持地位,正好像中国官吏,商人在本国剥削来的钱 要换外汇,才能保持国币的原来价值。
方鸿渐到了欧洲,既不钞敦煌卷子,又不访《永乐大典》,也不找太平天国 文献,更不学蒙古文、西藏文或梵文。四年中倒换了三个大学,伦敦、巴黎、柏 林;随 便听几门功课,兴趣颇广,心得全无,生活尤其懒散。第四年春天,他 看银行里只剩四百多镑,就计划夏天回国。方老先生也写信问他是否已得博士学 位,何日东归,他回信大发议论,痛骂博士头衔的毫无实际。方老先生大不谓然 ,可是儿子大了,不敢再把父亲的尊严去威胁他;便信上说,自己深知道头衔无 用,决不勉强儿子,但周经理出钱不少,终得对他有个交代。过几天,方鸿渐又 收到丈人的信,说什么:“贤婿才高学富,名满五洲,本不须以博士为夸耀。然 令尊大人乃前清孝廉公,贤婿似宜举洋进士,庶几克绍箕裘,后来居上,愚亦与 有荣焉。”方鸿渐受到两面夹攻,才知道留学文凭的重要。这一张文凭,仿佛有 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 、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自己没有文凭,好像精神上赤条条的,没有包裹。可 是现在要弄个学位。无论自己去读或雇枪手代做论文,时间经济都不够。就近汉 堡大学的博士学位,算最容易混得了,但也需要六个月,干脆骗家里人说是博士 罢,只怕哄父亲和丈人不过;父亲是科举中人,要看“报条”,丈人是商人,要 看契据。他想不出办法,准备回家老着脸说没得到学位,一天,他到柏林图书馆 中国书编目室去看一位德国朋友,瞧见地板上一大堆民国初年上海出的期刊,《 东方杂志》、《小说月报》、《大中华》、《妇女杂志》全有。信手翻着一张中 英文对照的广告,是美国纽约什么“克莱登法商专门学校函授班,将来毕业,给 予相当于学士、硕士或博士之证书,章程函索即寄,通讯处纽约第几街几号几之 几,方鸿渐心里一运,想事隔二十多年,这学校不知是否存在,反正去封信问问 ,不费多少钱。那登广告的人,原是个骗子,因为中国人不来上当,改行不干了 ,人也早死了。他住的那间公寓房间现在租给一个爱尔兰人,具有爱尔兰人的不 负责、爱尔兰人的急智、还有爱尔兰人的穷。相传爱尔人的不动产(Irish
fortune)是奶和屁股;这位是个萧伯纳式既高且瘦的男人,那两项财 产的分量又得打折扣。他当时在信箱里拿到鸿渐来信,以为邮差寄错了,但地址 明明是自己的,好奇拆开一看,莫名其妙,想了半天,快活得跳起来,忙向邻室 小报记者借个打字机,打了一封回信,说先生既在欧洲大学读书,程度想必高深 ,无庸再经函授手续,只要寄一万字论文一篇附缴美金五百元,审查及格,立即 寄上哲学博士文凭,回信可寄本人,不必写学术名字。署名Patric Ma honey,后面自赠了四五个博士头衔。方鸿渐看信纸是普通用的,上面并没 刻学校名字,信的内容分明更是骗局,搁下不理。爱尔兰人等急了,又来封信, 说如果价钱嫌贵,可以从长商议,本人素爱中国,办教育的人尤其不愿牟利。方 鸿渐盘算一下,想爱尔兰人无疑在捣鬼,自己买张假文凭回去哄人,岂非也成了 骗子?可是--记着,方鸿渐进过哲学系的--撒谎欺骗有时并非不道德。柏拉 图《理想国》里就说兵士对敌人,医生对病人,官吏对民众都应哄骗。圣如孔子 ,还假装生病,哄走了儒悲,孟子甚至对齐宣王也撒谎装病。父亲和丈人希望自 己是个博士,做儿子女婿的人好意思教他们失望么?买张文凭去哄他们,好比前 清时代花钱捐个官,或英国殖民地商人向帝国府库报效几万镑换个爵士头衔,光 耀门楣,也是孝子贤婿应有的承欢养志。反正自己将来找事时,履历上决不开这 个学位。索性把价钱杀得极低,假如爱尔兰人不肯,这事就算吹了,自己也免做 骗子,便复信说:至多出一百美金,先寄三十,文凭到手,再寄余款;此间尚有 中国同学三十余人,皆愿照此办法向贵校接洽。爱尔兰人起初不想答应,后来看 方鸿渐语气坚决,又就近打听出来美国博士头衔确在中国时髦,渐渐相信欧洲真 有三十多条中国糊涂虫,要向他买文凭。他并且探出来做这种买卖的同行很多, 例如东方大学、东美合众国大学,联合大学(Intercollegiae University)、真理大学等等,便宜的可以十块美金出买硕士文凭, 神玄大学(College of Divine Metaphsics)廉 价一起奉送三种博士文凭;这都是堂堂立案注册的学校,自己万万比不上。于是 他抱薄利畅销的宗旨,跟鸿渐生意成交。他收到三十美金,印了四五十张空白文 赁填好一张,寄给鸿渐,附信催他缴款和通知其他学生来接洽。鸿渐回信道,经 详细调查,美国并无这个学校,文凭等于废纸,姑念初犯,不予追究,希望悔过 自新,汇上十美金聊充改行的本钱,爱尔兰人气得咒骂个不停,喝醉酒,红着眼 要找中国人打架,这事也许是中国自有外交或订商约以来唯一的胜利。
鸿渐先到照相馆里穿上德国大学博士的制服,照了张四寸相。父亲和丈人处 各寄一张,信上千叮万嘱说,生平最恨“博士”之称,此番未能免俗,不足为外 人道。回法国玩了几星期,买二等舱票回国。马赛上船以后,发见二等舱只有他 一个中国人,寂寞无聊得很,三等的中国学生觉得他也是学生而摆阔坐二等,对 他有点儿敌视。他打听出三等一个安南人舱里有张空铺,便跟船上管事商量,自 愿放弃本来的舱位搬下来睡,饭还在二等吃。这些同船的中国人里,只有苏小姐 是中国旧相识,在里昂研究法国文学,做了一篇《中国十八家白话诗人》的论文 ,新授博士。在大学同学的时候,她眼睛里未必有方鸿渐这小子。那时苏小姐把 自己的爱情看得太名贵了,不肯随便施与。现在呢,宛如做了好衣服,舍不得穿 ,锁在箱里,过一两年忽然发见这衣服的样子和花色都不时髦了,有些自怅自悔 。从前她一心要留学,嫌那几个追求自己的人没有前程,大不了是大学毕业生。 而今她身为女博士,反觉得崇高的孤独,没有人敢攀上来,她对方鸿渐的家世略 有所知,见他人不讨厌,似乎钱也充足,颇有意利用这航行期间,给他一个亲近 的机会。没提防她同舱的鲍小姐抢了个先去。鲍小姐生长澳门,据说身体里有葡 萄牙人的血。“葡萄牙人的血”这句话等于日本人说有本位文化,或私行改编外 国剧本的作者声明他改本“有著作权,不许翻译”。因为葡萄牙人血里根本就混 有中国成分。而照鲍小姐的身材估量,她那位葡萄牙母亲也许还间接从西班牙传 来阿拉伯人的血胤。鲍小姐纤腰一束,正合《天方夜谭》里阿拉伯诗人所歌颂的 美人条件:“身围瘦,后部重,站立的时候沉得腰肢酸痛。”长睫毛上一双欲眠 似醉、含笑、带梦的大眼睛,圆满的上嘴唇好像鼓着在跟爱人使性子。她那位未 婚夫李医生不知珍重,出钱让她一个人到伦敦学产科。葡萄牙人有句谚语说:“ 运气好的人生孩子第一胎准是女的。”因为女孩子长大了,可以打杂,看护弟弟 妹妹,在未嫁之前,她父母省得下一个女佣人的工钱。鲍小姐从小被父母差唤惯 了,心眼伶俐,明白机会要自己找,快乐要自己寻。所以她宁可跟一个比自己年 龄长十二岁的人订婚,有机会出洋。英国人看惯白皮肤,瞧见她暗而不黑的颜色 、肥腻辛辣的引力,以为这是道地的东方美人。她自信很能引诱人,所以极快、 极容易地给人引诱了。好在她是学医的,并不当什么一回事,也没出什么乱子。 她在英国过了两年,这次回去结婚,跟丈夫一同挂牌。上船以后,中国学生打咱 出她领香港政府发给的“大不列颠子民”护照,算不得中国国籍,不大去亲近她 。她不会讲法文,又不屑跟三等舱的广东侍者打乡谈,甚觉无聊。她看方鸿渐是 坐二等的,人还过得去,不失为旅行中消遣的伴侣。苏小姐理想的自己是:“艳 如桃李,冷若冰霜,”让方鸿渐卑逊地仰慕而后屈伏地求爱。谁知道气候虽然每 天华氏一百度左右,这种又甜又冷的冰淇淋作风全行不通。鲍小姐只轻松一句话 就把方鸿渐钩住了。鸿渐搬到三等的明天,上甲板散步,无意中碰见鲍小姐一个 人背靠着船栏杆在吹风,便招呼攀谈起来。讲不到几句话,鲍小姐生说:“方先 生,你教我想起了我的fiance,你相貌和他像极了!”方鸿渐听了,又害 羞,又得意。一个可爱的女人说你像她的未婚夫,等于表示假使她没订婚,你有 资格得她的爱。刻薄鬼也许要这样解释,她已经另有未婚夫了,你可以享受她未 婚夫的权利而不必履行跟她结婚的义务。无论如何,从此他们俩的交情像热带植 物那样飞快的生长,其他中国男学生都跟方鸿渐开玩笑,逼他请大家喝了一次冰 咖啡和啤酒。
方鸿渐那时候心上虽怪鲍小姐行动不检,也觉兴奋,回头看见苏小姐孙太太 两张空椅子,侥幸方才烟卷的事没落在她们眼里,当天晚上,起了海风,船有点 颠簸。十点钟后,甲板上只有三五对男女,都躲在灯光照不到的黑影里喁喁情话 。方鸿渐和鲍小姐不说话,并肩踱着。一个大浪把船身晃得利害,鲍小姐也站不 稳,方鸿渐勾住她腰,傍了栏杆不走,馋嘴似地吻她。鲍小姐的嘴唇暗示着,身 体依须着,这个急忙、粗率的抢吻渐渐稳定下来,长得妥贴完密。鲍小姐顶灵便 地推脱方鸿渐的手臂,嘴里深深呼吸口气,道:“我给你闷死了!我在伤风,鼻 子里透不过气来--太便宜你,你还没求我爱你!”
“我现在向你补求,行不行?”好像一切没恋爱过的男人,方鸿渐把“爱” 字看得太尊贵和严重,不肯随便应用在女人身上;他只觉得自己要鲍小姐,并不 爱她,所以这样语言支吾。
“反正没好活说,逃不了那几句老套儿。”
“你嘴凑上来,我对你说,这话就一直钻到你心里,省得走远路,拐了弯从 耳朵里进去。”
“我才不上你的当!有话斯斯文文的说。今天够了,要是你不跟我胡闹,我 明天……”方鸿渐不理会,又把手勾她腰。船身忽然一侧,他没拉住栏杆,险的 带累鲍小姐摔一交。同时黑影里其余的女人也尖声叫:“啊哟!”鲍小姐借势脱 身,道:“我觉得冷,先下去了。明天见。”撇下方鸿渐在甲板上。天空早起了 黑云,漏出疏疏几颗星,风浪像饕餮吞吃的声音,白天的汪洋大海,这时候全消 化在更广大的昏夜里。衬了这背景,一个人身心的搅动也缩小以至于无,只心里 一团明天的希望,还未落入渺茫,在广漠澎拜的黑暗深处,一点萤火似的自照着。
从那天起,方鸿渐饭也常在三等吃。苏小姐对他的态度显著地冷淡,他私上 问鲍小姐,为什么苏小姐近来爱理不理。鲍小姐笑他是傻瓜,还说:“我猜想得 出为什么,可是我不告诉你,免得你骄气。”方鸿渐说她神经过敏,但此后碰见 苏小姐愈觉得局促不安。船又过了锡兰和新加坡,不日到西贡,这是法国船一路 走来第一个可夸傲的本国殖民地。船上的法国人像狗望见了家,气势顿长,举动 和声音也高亢好些。船在下午傍岸,要停泊两夜。苏小姐有亲戚在这儿中国领事 馆做事,派汽车到码头来接她吃晚饭,在大家羡慕的眼光里,一个人先下船了, 其余的学生决议上中国馆子聚餐。方鸿渐想跟鲍小姐两个人另去吃饭,在大家面 前不好意思讲出口,只得随他们走。吃完饭,孙氏夫妇带小孩子先回船。余人坐 了一回咖啡馆,鲍小姐提议上跳舞厅。方鸿渐虽在法国花钱学过两课跳舞,本领 并不到家,跟鲍小姐跳了一次,只好藏拙坐着,看她和旁人跳。十二点多钟,大 家兴尽回船睡觉。到码头下车,方鸿渐和鲍小姐落在后面。鲍小姐道:“今天苏 小姐不回来了。”
“我同舱的安南人也上岸了,他的铺位听说又卖给一个从西贡到香港去的中 国商人了。”
“咱们俩今天都是一个人睡,”鲍小姐好像不经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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