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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的中国观:一个历史的巡礼与反思

2013-02-21

然而,欧洲人的乐观主义情绪尚未持续太久,第一次世界大战那种几乎毁掉欧洲所有近代文明成就的结局便已促使欧洲人反思自己的进步理念与进步方式,当初伏尔泰对欧洲文明贪婪性的孤独的担忧之情此时得到许多人的响应,伏尔泰希望欧洲参照中国的静来反思自己过分的动,这一主张也被人重新提起。施本格勒在《西方的没落》中一反启蒙时代以来认为近代欧洲文明不会结束的乐观理念,认为西方文明已经完成其历史任务而正在走向没落。不过他倒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以中国文明来冷却西方的狂热,他依然认为中国在历史之外,现存的中国是中华帝国暨帝国主义文明之一的伟大历史碎片,行尸走肉般存在于世间[9]。瓦莱里则真正反思起西方人滥用物力,过分创造,不重视安宁与自由,也不尊重他人的信仰与利益,而以全人类的拯救者自居,结果导致一场令人类饱受蹂躏的大规模战争。对于西方人引以为傲的那种使事物永远更紧张、更迅速、更准确、更集中、更惊人的创造精神,瓦莱里对其结果和价值表示质疑。他还提到,中国人也因为这场大战意识到过于固执和持久被动的恶果,当她苏醒后会给世界带来怎样的震荡还不可预料。但无论如何,人类的相互依赖性愈发强烈已是事实,因此西方人当收敛自己的贪欲,去重视另一个民族的生命力。他意识到传统和进步永远是人类的两大对立势力,过去与未来、旧与新都无时不在较量,并且谁也无法消灭对方,因此更需要去彼此理解和深入[8] (P85-91)。瓦莱里依然强调东西方的对立性和本质上的不可融合性,但他不认为对立就是敌对,就是一方定要借助强势取消另一方,他认为对立双方可以试着去相互同情和了解。汤因比更进一步,提出了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的互补性,以及东方文明对于建设一个共同的世界文明的必要性甚至是主导性。他说东亚的很多历史遗产都可以使其成为全世界统一的地理和文化上的主轴,这些遗产之一就是中华民族那种在21个世纪中始终保持为一个迈向全世界的帝国的经验。请注意,这恰恰是长期以来被欧洲人讥诮为“停滞”的中国的可诟之处,但汤因比却让其升起为世界新文明的晨星。汤因比所说的其他遗产还包括中华民族的世界精神、儒教世界观中的人道主义、儒教与佛教具有的合理主义[10] (P287),而此前欧洲人只认为自己的文化中才真正有世界精神、人道主义和合理主义。汤因比的这些言论发表于1972年,可以说是在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之后对欧洲文明和世界文明进程反思后的一个结果,他对西方文明不能自已的掠夺性和扩张性感到不安,提出世界的统一应当在和平中实现,而不是靠武力,由此中国人积淀多年的和平主义精神和在此精神笼罩下的对世界的宁静态度显得弥足珍贵。然而不要忽略,汤因比也是把东西文明作为对立的两极来看待,只是他对“对立性”的价值判断不同于启蒙时代以来、资本主义文明急速上升时期的大多西方人。

上面所列举的这些西方人在中西文明具有对立性这一点认识上并无歧见,但他们对于这种对立性的态度却随着对欧洲近代文明的态度而反复。当他们对自身感到乐观时,便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多么优秀与合理,而指摘中国如何不合时宜。当他们对自身感到悲观时,便又探询着是否能从他们的对立面中找到微光烛照。伏尔泰在近代文明晨光初现之时表露出来的忧思不同寻常,这是他个人伟大的人文主义关怀的体现,但却要被湮没在时代的主流之中。而且伏尔泰那种略带悲观的冷静态度也不能完全算是特立独行,在孔多塞和吉本之前,启蒙学者们出于历史前鉴也一度在担忧,新出现的这个文明阶段,是否也像以往所有的文明阶段一样在其繁荣之后趋于衰亡。

“中国与欧洲的对立性”这一启蒙时代所产生的认识也体现在一些长期占据欧洲学者思维的问题上,比如中国为什么古代先进而近代落后?中国的专制主义结构为什么能持续两千年?中国文明为什么会几千年不变?这些问题的提出就是以中国和欧洲处处相对立为前提的,并且是以欧洲为标准,欧洲的模式意味着先进,则中国就是落后的例子;经过不断变化而形成的现代欧洲国家的政体是最文明与合理的,则中国的专制暴政长期存在就非常可怪;欧洲是个不断变化求新的社会,则中国几千年维持原样未免不正常。正是这些基于两种文明对立性认识的问题构成了19、20世纪欧洲学者研究中国时的切入点,以及思索中国问题时所置身的基本框架。黑格尔关于中国的言论就非常典型地从知识体系上把中国(也包括其他东方古国)和欧洲分置两极,并且经他如此登高一呼,知识界人士就很难挣脱欧洲文化与中国文化存在系统性对立这种思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