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之道,在于至刚至健,循环往复,贵在“不已”,“如日月东西相从而不已也。”(《礼记·哀公问》)有道德修养的仁人君子,就是要“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乾卦》)在“天地之心”的激励之下自我超升。“天地之心”者,诚也。“君子终日乾乾,”“修辞立其诚;”“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乾卦》)“性与天道合一,存乎诚。”(《正蒙·诚明》)天道的根本法则,本来就是人的性命之源。所以,“中孚以利贞,乃应乎天。”(《中孚卦》)孚(在《周易》中出现42次,是《周易》最重要的概念之一)者,诚也。是故君子反身而诚。诚,作为一个极为重要的哲学范畴,后来在《中庸》、《孟子》、《荀子》等等著述中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唯天下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 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中庸》)
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离
娄》)
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致诚则无它事矣。唯仁之为守,唯义之为行。诚心守仁则形,形则神,神则能 化矣;诚心行义则理,理则明,明则变矣。变化代兴,谓之天德。(《不苟》)
诚,是心之本体,是守仁行义,尽心、知性、知天的必由之路;更是天玄地黄,正位居体,与天地互参,大化流行,天人合一的本体。周敦颐说:“诚者,圣人之本。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通书》)原来,诚,就是“反善”通向“复始”的桥梁、基础,是天人遥契的精神源泉。“反善”以修德者,就是在通向“至诚”的道路上永不止息的跋涉,跋涉的终极目的就是“复始”。“始”者,本也,天地也,性命也,宇宙万物之堂奥也。只有抓住了“反善复始”的理论来源和依托,我们才有可能真正感受到它的思想深度。
二
《系辞上传》有“原始反终,故知生死之说。”《礼记·礼器》有“反本修古,不忘其初者也。”《礼记·郊特牲》有“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此所以配上帝也。郊之祭也,大报本反始也。”《大戴礼记·保傅第四十八》有“皆慎始敬终云尔。”《老子》还有“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上篇》)似乎都应该给予“反善复始”以启发,或者说与“反善复始”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是,“原始反终”,乃生死之说;“反本修古”是宗法之论;“报本反始”为礼仪之德(也含有天命的意蕴);“慎始敬终”言婚嫁之慎;“归根复命”则属虚无之思。唯独“反善复始”,上承《周易》,下开思孟,磨练性情,扩充主体,刚健来复,天人合一,人文主义的精神更强,形而上的哲学视点更高,显示了儒家人学的深层转进。[3]
转进的标志就在一个“善”字上。从上文的叙述中我们已经知道,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材料,在“反善复始”的命题出现之前,只有“反身”、“反己”的说法。但是《性自命出》的作者却用“善”取代了“身”,取代了“己”。“反身”、“反己”就是“反善”。这当然是一个巨大的理论飞跃!它反映了先秦时期人文主义思潮的发展,也体现了儒家人学理论水平的提高。“善”在《性自命出》中凡七见,除四处动词外,其他三处为名词,而且都与“性善论”有关:
义也者,群善之?也。习也者,有以习其性也。(第13简)
?思而动心,?如也。其居次也旧,其反善复始也慎,其出入也顺,司其德也。(第26、27简)
未言而信,有美情者也。未教而民恒,性善者也。未赏而民劝,含福者也。(第51、 52简)
理解这三个“善”的关键在“义者,群善之?也”一句。“?”者,本义是朝会束茅表位次的尊卑,引申为“标志”。“群善”者,仁义礼智信也,就是郭店楚简《五行》篇的基本内容,也是后来《孟子》“四端”之说的主体。因为“义”是“仁”的外发,是“知而行之”、(《五行》第27简)左右人们视听言动的基本信条,所以才是“群善之?也。”《性自命出》说:“智类五,唯义道为近忠;恶类三,唯恶不仁为近义。”(第40、41简)在仁义礼智之中,它既是社会行为规范的准绳,又是自我磨练的基本路径,“始者近情,终者近义。”(《性自命出》第3简)性情的外发、激荡,最后都要回归到“义”上;所以,“厉性者,义也。”(《性自命出》第11简)“义”, 就成了锤炼性情的基本手段。
“群善”之谓的重大意义在于,《性自命出》认为“仁义礼智信”都是属于“善”的范畴。因此,对性情的锤炼,就是对“善”的追求。这是对《周易》“厚德载物”、“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坤卦》)“敬德修业”、“修辞以立其诚”(《乾卦》)的继承,也具有与《孟子》“性善论”完全相同的路径。况且,如上文所述,“反”与“复”连用,来自《周易》,因此,“反”与“复”的对象都是循环往复,互为依持、互为其根的。所以,在“反善复始”中,本来就有“善”就是“始”,“始”也就是“善”的暗示。这就与孟子的“四端说”相去无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