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道家反对贪欲,提出以“道”修身,主张爱身自重,希望以此扼制社会贪欲的发展。在社会大变动的春秋时期,世人以侮辱为恩宠,受宠若惊;患得患失,重视恩宠得失若自身。春秋道家认为这是一种奴才性格。郭店《老子乙》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第7简)指出这种人之所以有极度的忧虑,是因为有私己之心。如果没有私己之心,就不会有什么忧虑的。有私己之心的人,甘心做奴才,恃宠傲人,患得患失,“得之若惊,失之若惊”;从表面看起来,似乎很重视自身,实际上是倚人之宠以为重,恰恰是自轻。如果一个人能丢掉私己之心,则全然没有什么忧虑了,也不会患得患失,更不会以侮辱为恩宠了。只有这样,一个人才能真正爱身自重。只有真正爱身自重的人,才能守“道”、行“道”。
人的私己之心是社会贪欲的反映,要丢掉私己之心,必须反对社会的贪欲,以“道”修身。对于一个真正爱身自重的人来说,反对社会的贪欲,以“道”修身,防止社会贪欲的侵蚀应当是自觉的。有了自觉性,才可能真正做到反对社会贪欲,以“道”修身。为了提高自觉性,就必须一天比一天更严格地自我贬损(“日损”)。
严格地自我贬损是克服贪欲的根本途径。郭店《老子乙》指出:“闭其门,塞其兑,终身不瞀。启其兑,赛其事,终身不逨。”(第13简)“门”,《淮南子·原道训》:“门,禁要也。”王弼《老子》五十二章注:“门,事欲之所由从也。”“兑”,音duì。耳目鼻口。《淮南子·道应训》:“王若欲久持之,则塞民於兑。”高诱注:“兑,耳目鼻口也。”王弼《老子》五十二章注:“兑,事欲之所由生也。”魏源《老子本义》引张尔岐曰:“心动於内而吾纵焉,是之谓有兑。有兑则心出而交物,塞之则心不出矣。”“闭其门,守其兑”即防守事欲对人发生影响的门径,堵塞产生事欲的视听。“闭其门,守其兑”,终身不会思念错乱。如果打开产生事欲的视听,遇事与人相夸胜,终身不可能有成。也就是说,克服贪欲一要防守好事欲对人发生影响的门径,二要堵塞人产生事欲的视听,“闭其门,塞其兑” 即是守“道”之要。但是,“门”要自己“闭”,“兑”要自己“塞”。如果“自己”没有自觉性,那“门”也“闭”不了,“兑”也“塞”不了。“闭其门,塞其兑”是为了守“道”。
春秋道家的“道”与贪欲是对立的。“道”得之于天,天道无私,辅万物之自然,永远不会向万物索取。守“道”、行“道”,就必须克服贪欲。在道家看来,祸殃没有比过分的欲望更厚重的;灾祸没有比无止境地贪求其所爱更惨痛的;祸害没有比不知满足更大的。道家认为人应该自知满足,对任何事情都不应作过分的企求。自知满足的所谓“足”,这是永远的满足。自知满足才能守“道”,克服贪欲才能行“道”。因此克服贪欲,必须一天比一天更严格地自我贬损(“日损”)。
三、郭店《老子乙》主张通过“日损”而达到无为
郭店《老子乙》曰:“为道者日损。损之或损,以至亡为也。亡为而亡不为。”(第3-4简)“亡为”,即“无为”。春秋道家所主张的“无为”,有别于战国道家所主张的“无为”。任继愈先生指出,战国老子“在政治上反对任何改革,反对有为,他把‘无为而无不为’当作最高原则。他希望社会不要有任何有为,人们不要有欲望,天下自然后会稳定。”[2]P139 春秋道家主张的“无为”是以反对贪欲、坚持恒足为内容的“无为”。春秋道家并不反对改革,也不反对有为,主张以“道”佐人主治国,而且要把国家治理的尽善尽美。与战国道家消极退守相反,春秋道家是以积极进取的精神面对现实的。《淮南子·原道训》曰:“无为为之,而合于道;无为言之,而通乎德。”合于“恒无为”之“道”(郭店《老子甲》第13简“道恒无为也”)是春秋道家“无为”的精髓,通乎“比于赤子”的“柔弱冲和”之“德”(郭店《老子甲》第33简“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是春秋道家“无为”的灵魂。春秋道家的“无为”,实际上是以“道”修身所要达到的一种境界,或者说道家守“道”、行“道”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如何才能达到这种境界?这既有态度问题,也有方法问题。
春秋道家主张“绝学亡忧”(郭店《老子乙》第4简),《说文》:“绝,断絲也。”段玉裁注:“断之则为二,是曰绝。”引申为抛弃。“学”,音jiào,教化。《集韵·放韵》:“教,《说文》:‘上所施下所效也。’或作学。”“绝教”,犹言弃教。意为反对上对下施行教化,主张顺其自然。道家认为绝弃上对下的教化而顺其自然,人们才能真正无忧无虑。有教化便有尊卑,有尊卑便有“唯与呵”,便有教化者所认为的“美与恶”。其实“唯与呵”、“美与恶”并无多大差别。春秋时期,土地私有制产生、发展,占有土地的新、老贵族转化为封建地主,在私有土地上耕作的逃亡奴隶转化为佃农。不管怎样变化,奴隶主贵族要压迫奴隶,封建地主绝不会放弃对农民的剥削。奴隶主贵族也好,封建地主也好,他们都希望被剥削者伏伏贴贴、唯唯诺诺。如果被剥削者稍有不满,哪怕是大声对他们说话,他们也会认为是大逆不道。被剥削者顺从剥削者,甘愿受其剥削,剥削者就认为是“美”(善),稍有反抗便认为是“恶”(不善)。如果从被剥削者的角度看问题,“美”并非“善”,“恶”并非“不善”。所以说“唯与呵”、“美与恶”并无多大差别。如果没有什么剥削者、被剥削者,大家都顺其自然,人人平等,则无所谓 “唯与呵”,也无所谓“美与恶”,人们自然无忧无虑了。顺其自然,人人平等,清静自守,便可天下太平。就自我修身而言,不能把自己放在老百姓的对立面,处处以教化者自居,应绝弃教化他人的念头,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只有这样,才能“损之或损,以至亡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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