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勰钟嵘重视风骨的言论,对后代的文学艺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唐代初期的一些有远见的文人提倡风骨,特别重视学习建安文学,企图藉此来改革南朝以来的浮靡柔弱的诗风。初唐杨炯在《王勃集序》中指责高宗龙朔初年,文人竞为纤细雕刻之词,“骨气都尽,刚健不闻”。陈子昂在《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中指出建安以来的五百年中,“风雅之道”丧失殆尽,于是他大力提倡“汉魏风骨”,并把它作为诗歌革新的旗帜。即:要恢复和发扬建安文学的优良传统,反对六朝以来的“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的逶迤颓靡的诗风,要求创作反映社会的民生疾苦、表现作者的豪情壮志。这些作品具有笔力遒健,慷慨激昂的特点。他称赞东方左史虬的《咏孤桐篇》“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肯定其具有“汉魏风骨。”[6](2)(p55)所谓“骨气端翔”,“骨气”即“风骨”。所谓“端”,则如刘勰《文心雕龙.风骨》所说的“结言端直,则文骨生焉”。所谓“翔”,则如刘勰所说的“意气骏爽,则文风生焉”。“是以缀虑裁篇,务盈守气。刚健既实,辉光乃新。其为文风,譬征鸟之使翼也”。所谓“音情顿挫”,指音律声韵之美,情感沉郁顿挫,二者有机结合则波澜壮阔、激荡人心。所谓“光英朗练”,指作品精力弥满、光茫四射。所谓“有金石声”,指抑场抗坠,发出掷地有声的金石之音。所谓“兴寄”,就是要求作品情兼雅怨、其旨遥深,“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方之表”。“风骨”、“兴寄”的完美和谐的统一与融会,是陈子昂美学思想的基本内容,也是他为初唐进而为盛唐所作的审美理想规范。杜甫在《陈拾遗故宅》一诗中写道:“有才继骚雅,哲匠不比肩。公生杨马后,名与日月悬。”韩愈在《荐士》诗中说:“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勃兴得李杜,万类困陵暴。”据史载,与陈子昂“交游最久”、最友善的卢藏用在《右拾遗陈子昂文集序》中盛赞陈子昂“卓立千古,横制颓波,天下翕然,质文一变”。陈子昂力挽狂澜,横制颓波,使初唐文学艺术摆脱了齐梁之风,阔步迈向盛唐。
四、太白长于风 少陵长于骨
盛唐诗歌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李白、杜甫。刘熙载《艺概.诗概》中说:“太白长于风,少陵长于骨”。李白是盛唐诗歌的最高最集中的代表,其美学风格可用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的“雄浑”、“劲健”和“豪放”来概括。“雄浑”:“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返虚入浑,积健为雄。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匪强,来之无穷”。“劲健”:“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巫峡千寻,走云连风”。“豪放”:“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真力弥满,万象在旁”。[3](p38-41)李白的诗其特点在于笔力遒劲,文风雄健,气势恢弘,境象壮丽。李白的精神如火如风,既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冲击力,又有一股不可阻挡的穿透力,感染人而又震撼人,使人浑身发烫,又使人飘飘欲飞。赵弼在《太白酒楼赋》中说(李白)“豪吟吐万丈之虹,醉吻涸三江之水,啸歌玩空界之日月,震荡驻人寰之风雨。眼空四海,气盖千古,风流豪迈,直使人精神飞越,欲凌风而遐举。”[7](p345)李白一身傲骨,笑傲王侯,可以把他比作大鹏天马。“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上李邕》)。“口喷红光汗沟朱”,“曾陪时龙跃天衢”。“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南陵别儿童入京》)“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梦游天姥吟留别》)正因为如此,李白的诗才会“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州”。请看他的《将进酒》,诗一开篇,劈头就是两个长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形成激浪排空的气势。黄河之水来自天际而又直泻东海,遂成为空间巨大的拉长性表征。而“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则又成为时间倏忽的压缩性写照。正因为空间无穷无尽而时间稍纵即逝,诗人便萌发出及时行乐的思想:“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然后他又对自己的才能表达了无限欣赏和坚信之意:“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正因为李白的信念建筑在坚定然而又似乎有点乐观的基础之上,所以他才会采取及时行乐的生活态度:“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接着,他改变了诗的语言节奏:“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以表达诗人急促跳荡的情感节奏。吴功正先生对此分析道:“诗人在酒上形成情感的盘旋、情感的激荡,以酒来消解寂寞、烦恼,在酒中形成情绪的狂放和旷达。他一个劲地呼唤着美酒,情绪始终在高亢激越的状态中流动,最后表示‘与尔同消万古愁’,在旷达解脱的状态中形成情绪的波荡。”[7](p347)变化多端的语言节奏,反映了诗人波动不息的情感节奏,正所谓“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泻入胸怀间”。这首诗很好地反映了李白雄浑、劲健、豪放的美学风格。
杜甫是处于由盛唐进入中唐这一历史转折时期的巨人。他的诗歌的美学风格是“沉郁顿挫”。“沉郁”是指作品深沉含蓄,意味深长,感情浓郁,气势雄壮;“顿挫”是指情感起伏变化,抑扬抗坠,跌宕多姿。严羽在《沧浪诗活》中将杜甫的诗风概括为“沉着痛快”,故可用司空图《二十四诗品》“沉著”中的两句诗来形容杜甫的诗风:“海风碧云,夜渚月明”。郭绍虞先生在《诗品集解》中解释说:“海风碧云,指动态的沉著;夜渚月明,指静态的沉著。海风而衬以碧云,阔大浩瀚,状壮美的沉著;夜渚而兼以月明,幽静明彻,状优美的沉著。”[8](p154-155)即:“沉著”风格既有雄伟壮阔的一面,又有幽深雅致的一面。明代胡震亨在《唐音癸鉴》中说:“少陵变幻闳深,如涉昆仑,泛溟渤,千峰罗列,万汇汪洋”。刘熙载在《艺概.诗概》中说:“杜诗高、大、深俱不可及。吐弃到人所不能吐弃为高,涵茹到人所不能涵茹为大,曲折到人所不能曲折为深”。以杜甫的《登高》为例:“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亭浊酒杯。”秋空高阔,狂风急吹,猿猴哀鸣,落木萧萧,群鸟乱飞,怒涛滚滚。在这广阔而萧索的背景下,苍白憔悴的诗人,听秋风,观落叶,望江涛,其心酸忧愤,可想而知。与李白的“大鹏”相对,杜甫的形象可用沙鸥来象征:“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星垂平野,月涌江流,天地何其宽广!然而自己身如转蓬,四处飘泊,又何其渺小!杜甫虽身世悲凄,但仍关心民生疾苦:“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所表达的愿望:“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冻安如山”,只要他人能得到幸福,那么“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是何等悲天悯人的境界!杜甫的诗歌确实具有“汉魏风骨”的沉雄悲壮。此外,杜甫诗歌还特别强调一个“神”字,王运熙先生对此的分析最为精辟:“诗应有神助”(《游修觉寺》),是指“诗歌创作中那种超奇的思维和表现功夫,伤佛出自鬼神的帮助”;“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是指“通过读书,从而使作家的写作技巧和语言表达能力达到高超神妙的境界”;“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寄李十二白二十韵》),则是指“在它写成以后,因艺术造诣的神妙异常,又可以使鬼神惊心垂泪。”[9](p518-519)
总之,做人作文,都应该要有风骨。“风清骨峻”,“藻耀而高翔”,如同凤凰那样,既毛羽艳丽,又能振翅高飞,才是艺术及人生的最高审美境界。
参考文献:
[1] 周振甫. 文心雕龙注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2] 黄岳洲,茅宗祥.中国古代文学名篇鉴赏辞典.三国两晋南北朝文学卷 [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2.
[3] [清]何文焕. 历代诗话(全二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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