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尹房式有不法事,东台监察御史元稹奏摄之,擅令停务;朝廷以为不可,罚一季俸,召还西京。至敷水驿,有内侍后至,破驿门呼骂而入,以马鞭击(元)稹伤面;上复引(元)稹前过,贬江陵士曹。
尽管翰林学士李绛、崔群以及白居易等人纷纷进言,指出无稹并无罪错,但是宪宗明显袒护宦官,元稹只能负气踏上谪官之途。
追求政治改良、触怒旧派权贵,则有柳宗元、刘禹锡长期贬逐之例。永贞革新本来是受到顺宗支持的一场体制内的改良运动。史家对此有评论说:
顺宗在位,仅及七月,然甫继大祚,即禁宫市之扰民、五坊小儿之横暴,及盐铁使之月进,又出教坊女伎六百还其家,追左降官陆贽、郑余庆、韩皋、阳城还京师,起姜公辅为刺史。德宗秕政、廓然一清。[11](第332页)
然而这场体制内的改良却因为顺宗的去世而夭折。新上台的宪宗加紧迫害革新派,将之变为一场权力争夺。他多次降旨,王叔文被赐死,柳宗元、刘禹锡等人一贬再贬。最后,柳宗元死于贬所,而刘禹锡被贬谪的时间长达23年之久,这表明封建专制之下权力斗争的残酷。
文人禀性耿介、不肯苟媚取容而得罪,则有刘长卿、顾况遭贬之例。《唐才子传》记载说,刘长卿“性刚多忤权门,故两遭迁斥,人悉冤之”。顾况性格诙谐,不拘小节,曾经写诗嘲诮权贵,被贬饶州司户参军。这些都是文士坚持独立的人格而遭迫害的例证。
还有一类因公致祸、被诬以它事而受贬谪者。这种情况下,受迫害的一方常常是百口莫辩,而历史也可能由此留下疑点。《旧唐书》本传说,高宗末年骆宾王“为长安主薄,坐赃左迁临海丞”。而《新唐书》本传说,骆宾王是因为“数上疏言事,下除临海丞”。骆宾王究竟是因贪赃还是上疏言事而招致祸患呢?从他的《狱中书情通简知已》诗中所云“三缄慎祸胎”、“绝缣非易辨”等句来看,大致是上疏言事之后便被诬以贪赃之罪的。在封建时代的官场斗争中,邪恶的一方编造谎言,加害于人,其手段之卑劣、用心之歹毒,文人面对诬陷的无奈与可怜,从一个侧面暴露了专制主义的本质。
四、贬谪文人的不平之鸣
无论是何种原因遭受贬谪,由之造成的生命的苦闷都是巨大的,在身心饱受煎熬的贬谪岁月里,文士们的心灵世界往往更加敏感、丰富,发诸吟咏,著为篇章,造就了有唐一代大量的优秀贬谪文学作品。
从特定意义上说,贬谪文学是唐代士人人格的一面镜子。它形象地再现了封建专制之下士大夫人格的独立、尊严以及坚韧弘毅的品质,显示了在庞大封建专制政体之下人性良知怎样受压抑、被扭曲、消解于无形,而又生生不息地活跃于民族的血脉之中。
从贬谪文人的自我表白中,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他们舍身报国、耿介高洁的志气与忠直弘毅的品节。如下面的诗句:
少小尚奇伟,平生足悲吒。……事业窥皋稷,文章蔑曹谢。
韩愈《县斋有怀》
昔贤多使气,忧国不谋身。目览千载事,心交上古人。
刘禹锡《学阮公体三首》
我有鄙介性,好刚不好柔。勿轻直折剑,犹胜曲金钩。
白居易《折剑头诗》
当他们遭到非公正的贬谪时,这种光明磊落、刚直不阿的公心正念则出为一股夭矫不屈之气,发为不平之鸣。如下列的诗句。
空中一鸷鸟,河间双白鸥。飘飖搏击便,容易往来游。……天机近人事,独立万端忧。
杜甫《独立》
独醒空取笑,直道不容身。得罪风霜苦,全生天地仁。
刘长卿《负谪后登干越亭作》
世路山河险,君门烟雾深。年年上高处,未省不伤心。
刘禹锡《九日登高》
贬谪期间的文人,增加了接近人民、体察社会生活的机会,加上他们素来的兼济之志、事功之心,使得他们能更加真切地关注朝政、体恤民瘼。如杜甫被贬华州司功参军期间,写作了彪炳史册的“三吏”、“三别”。韩愈被贬潮州时,有《宿曾江口示孙湘二首》记述水患中的三江百姓的苦难。元稹在同州时,遭到当地旱灾,曾经作诗归罪于自己,诗中问道:“臣稹苟有罪,胡不灾我身?胡为旱一州,祸此千万人?”他又联想到百姓的遭遇,问道:“团团囹圄中,无乃冤不申?扰扰食廪内,无乃奸有因?轧轧输送车,无乃使不伦?遥遥负担卒,无乃役不均?”“村胥与里吏,无乃求取繁?”(《旱灾自咎,贻七县宰同州时》)这种关怀,无疑体现了封建士大夫以天下为己任的社会责任感。
但是,长期的贬谪生涯,封建专制的冷酷与世俗折磨,常常会软化乃至消蚀文人本有的刚正之气。使他们不得不卷藏起积极用世的抱负,或以文辞著作来舒展怀抱,或以自然山水来抒发忧思。以文章歌诗的著作为排遣者,如柳宗元有云:
贤者不得志于今,必取贵于后,古之著书者皆是也。宗元近欲务此。[7](第484页)
刘禹锡亦尝自叙云:
及谪于沅、湘间,为江山风物之所荡,往往指事成歌诗,或读书有所感,辄立评议。穷愁著书,古儒者之大同,非高冠长剑者之比耳。[8](第182页)
以自然山水为寄寓者,如王昌龄《龙标野宴》诗云:
莫道弦歌愁远谪,青山明月不曾空。
又如柳宗元《游南亭夜还叙志》诗云:
神明固浩浩,众口徒嗷嗷。投迹山水地,放情咏《离骚》。
白居易的《读谢灵运诗》表述得更透彻,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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