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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析上博楚简的从“今”从“石”之字

2013-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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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析上博楚简的从“今”从“石”之字

《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的《缁衣》篇里有这么一句话:

则民言不a行,行不a言。(a字上从今下从石,下皆用字母a代此字)

其中的a,原简文写作“ ”,从今从石,整理者隶定为“a”,这是没有问题的。 (1)传世的《礼记· 缁衣》篇这句作:“则民言不危行,行不危言矣。”和这个字对应的字是“危”字。郭店楚墓竹简《缁衣》篇里这句话则作:“則民言不b行,行不b言。”(左从阜,右上从禾,右下从心,下用b代替)注释七八云:“b,今本作‘危’,郑注:‘危犹高也。’”裘锡圭先生认为字当从“禾”声,读为“危”,“禾”、“危”古音相近。(2) 这个看法无疑是对的。不过,现在上海博物馆的简文面世,李零先生通过对勘,认为“a”也是“危”的讹写,恐怕就值得商榷了。 (3)我们认为,这个字不是讹写,应当就是《说文》中 “厃”字的异构字。(4)

《说文· 厂部》中有个 “厃”字,说解云:“仰也,从人在厂上。一曰屋?也。秦谓之桷,齐谓之厃。”这个字在《广韵》二十四盐的詹(职廉切)小韵下云“本鱼毁切”,可见它有两个读音,“职廉切”的发音是韵书中常见的,而“鱼毁切”的这个音,也就是和“危”相近的发音,来源不清楚,段玉裁在当时估计已经糊涂了,他把“厃”字列入他自己划分的十六部,可见是承认这个字念“鱼毁切”的,但在《说文》的“詹”字下又说应该“从厃声”,列入八部。我们认为,通过《说文》的说解,这个“厃”字应该读“职廉切”,因为许慎把它训为“仰”也,而“瞻仰”一词在现在也是常语,《诗经》里还有《瞻卬》一篇,可见《说文》把“厃”训为“仰”就是把它的读音当成“瞻”字来理解的。至于《说文》中云“一曰屋?也。秦谓之桷,齐谓之厃”,意思则是当时有人已经把它用为屋檐的“檐”。

我们知道,“厃”是个会意字,分析起来,是从人从厂的,《说文》对“厂”的说解是“山石之崖岩,人可居”,楚简中在“厃”的下部改写成“石”字就可以理解了。所以,我们认为,楚简中的“a”字就相当于《说文》中的“厃”字。至于字的上部,也许书写者为了让人明白它的读音,故意把上部的“人”形改造为“今”字作为声符。上古音“今”在见母侵部,“瞻”在章母谈部,侵、谈两部都是闭口音收尾,相通例子很多。比如《史记·外戚世家》:“景帝恚,心嗛之。”《汉书· 外戚传》“嗛”作“衔”。“嗛”为谈部,而“衔”为侵部。《易· 坎· 九二》:“坎有险。”长沙马王堆帛书本《周易》“险”作“訦”。“险”为谈部,而“訦”为侵部。都是例子。声母看似相隔,但章组字在上古实和喉音字有密切联系, 可以通假。(5)例如“枝”字在上古为章母支部字,而同从“支”得声的“庋”却属见母。《史记· 晋世家》的“示眯明”,《公羊传》作“祁弥明”。“示”是船母,章组字;“祁”是群母,见组字。就是例证。因此,这个“厃”字应该就是“瞻”字的初文,形体象人站在崖上看,为了表明读音,把人字改造成今字作为声符。

当然,当作瞻字,在简文中意思讲不通。再加上传世文献和郭店简中相应的字写成“危”或和“危”音近的字,似乎都不支持我们的说法。但是,我们可以注意到这样一个现象,古书中和“厃”音近的字,也就是上古音侵、谈部的字,有很多训为“高”,甚至能和从“危”声或和“危”音近的字互训。就拿《说文·木部》的“楣”字来说,说解为:“秦名屋櫋联也。齐谓之檐。”其中“楣”和“危”声近(一在脂部一在歌部,在古书中有间接相通的例子),而对应的东西在齐国叫“檐”。又如《尔雅· 释宫》:“?谓之坫。”坫是谈部字,正好和檐声近。又如《说文》:“阽,壁危也。” 《汉书· 文帝纪》:“或阽于死亡。”孟康注:“阽音屋檐之檐。”又如《诗· 小雅· 菀柳》:“居以凶矜。”毛传:“矜,危也。”(矜一般归为真部,但它本从今得声,更早的时候应当在侵部),《广雅· 释诂一》:“镰,危也”。镰在谈部。都是同样的例子。根据这些两个声符的字互训的情况,我们认为“危”字原本是以“厃”字为义符而分化出来的字,甚至有可能在更早的时候是音近义通的同源字,但由于现在还找不到更早的声音上的依据,我们对这两个字本身的讨论只能到这里为止,顶多只能说《说文》中“厃”字因为和“危”字意义相近,而被“错误”地注上了“鱼毁切”这个发音。

接着讨论这个字在简文中的意思,有些学者曾谈过这个字,如杨泽生先生反对把郭店楚简中相应的“危”字训为“高”,认为在简文中读不通,而认为 “危”这个字处在动词的位置上,应该读为“过”或“祸”,意思为损害。(6)我们觉得他的认为是动词的看法是正确的,只是古注为什么把“危”训为“高”,还可以更深入地讨论一下。颜世铉先生则赞成郑玄的注释,将这个字读为“岑”,并引《说文》、《方言》中训“岑”为高为证。(7)我们前面说过,象岑那样古音在侵、谈部的字很多和“危”互训,从这点来说颜说是对的。但我们应该看到在语法上,这个“a”确实应该做动词用,所以毋宁选一个能做动词用的能和“a”通假的字为好。

我们把上海博物馆简的“a”读为“险”,上古音“险”为晓母谈部字,从“今”声的字多在见母侵部,见、晓两母皆为喉音,谈、侵两部旁转,可以通假。《后汉书· 周燮传》》:“燮生而钦颐折頞”,注:“钦,或作顩。”是其证。古代“险”也有“危”、“高”的意思。《玉篇· 阜部》:“险,高也。”又“险,危也。”《孔子家语· 弟子行》:“若商者,其可谓不险矣。”王肃注:“险,危也。”可见“危”和“险”两个字在古代是有很密切联系的,我们今天常用的合成词“危险”看来是有很早来源的,是由两个意义和读音相近的单音词构成的,也就类似于王力提到的骈词。(8)我们肯定杨泽生先生的说法,在“则民言不a行,行不a言”这句话里,“a”所处的位置应该是个动词,当然,在古书中,“险”多作为形容词和名词用。但是,“险”字作为动词用的例子也不是没有的,如《国语· 晋语一》:“则必恶其心而害其身矣。恶其心,必内险之;害其身,必外危之。”韦昭注:“险,危也。”这句话正好是用“险”和“危”对文,(9)更加证明了我们的判断有可能是对的。再如《庄子· 缮性》:“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于心。” 句中以“险”和“离”对文,都直接带宾语,应该是动词无疑。所以,上海简此条简文“则民言不a行,行不a言”就是说民众的言不险害其行动,行动不险害其言,和传统的解释基本上是不相背的。现在的很多大型字典如《汉语大字典》也没有收“险”的动词用法,恐怕是不够完全的。

顺便说一下,颜世铉先生提到王念孙将《缁衣》的“危”读为“诡”,训为“违”、“反”的观点,认为是讲不通的。其实追查“危”、“险”的语源就可以明白,王念孙训为读为“诡”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危”、“险”两个字在古代还有倾斜的意思。如《广雅· 释诂二》:“险,衺也。” 《新书· 道术》:“反平为险。”又《广韵· 支韵》:“危,不正也。” 《文子· 上德》:“尺虽齐必有危。”都是从“高”这个意义引申来的,因为高就未免有倾侧的危险,这和古人“无平不陂无往不复”的哲学思想是相契的,一旦倾侧,便走向了高的反面,也就是训为“违反”的“诡”了,所以说,训“违反”的“诡”在这层意义上可以看作是用了“危”的引申义。其实,古书中有些词,到底解释为本义还是引申义有时是难以判断的,如上面我们举的《庄子· 缮性》:“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于心。” 郭注:行者违性而行之。成玄英疏:险,危阻也。一个训为“违”,一个训为“危阻”,撇开他们对全句的理解不谈,,就单个字来看,都有一定道理。但句中以“险”和“离”对文,可见“险”和“离”的意思是相近的,这里的“险”当然解释为险害危阻不是不可以,但是用危险引申出来的违背的意义来解释,无疑更为确切。

注释:

(1) 见《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192页注释。

(2) 见《郭店楚墓竹简》,《缁衣》注释七八,文物出版社,1998年。

(3) 李零《上博楚简校读记(之二):〈缁衣〉》,见简帛研究网站。

(4) 异构字的概念参看《汉字学概要》94页,王宁主编,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

(5) 参看李方桂《上古音研究》,商务印书馆,1980。

(6) 杨泽生《关于郭店楚简〈缁衣〉篇的两处异文》,中山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2年。

(7) 颜世铉《上博楚竹书散论(二)》,见简帛研究网站。

(8) 王力《汉语史稿》47-48页,中华书局,1980。

(9) 此句郭象注曰:“行者,违性而行之。”按“行”在这里作为动词,那么上句的“善”也应该是动词,郭庆藩云:“善字疑是为字之误,言所为非大道,所行非大德也。”并引《淮南子》为证。我们觉得他的怀疑有一定道理,不过“善”、“为”字形不类,致误的可能性不大。我们怀疑“善”当读为“践”,则和下文的“行”意思相近。“善”和“践”都是元部字,可以通假。《礼记· 曲礼上》:“则必践之。”郑玄注:“践读曰善,声之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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