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致”一词,是从儒家经典《大学》中“格物致知”而来,在汉语词汇中主要是指一种道德修养工夫,是和“正心、诚意”相关联的“修身”、“明德”的方法,其旨归则是“治国平天下”,属于儒家的“外王之学”。后来,朱熹将其中“格物”与“穷理”联系起来,但朱子的“格物致知”还是重在其道德修养方法,提出:“《大学》物格知至处便是凡圣之关。物未格,知未至,如何煞也是凡人。须是物格知至,方能循循不已,而入圣贤之域。”[8](P298)讲的还是通过对事物的探究,达到修身、正心,以进入“圣贤之域”的境界。
晚清国人在沿用明末清初以来以“格致”一词指称自然科学时,已注意到中西“格致”之差别。化学家徐寿在《拟创建格致书院论》中指出:“惟是设教之法,古今各异,中外不同,而格致之学则一。就中国之所谓格致,所以诚正治平也;外国之所谓格致,所以变化制造也。中国之格致,功近于虚,虚则伪;外国之格致,功征诸实,实则皆真也。”[9]1887年春、1889年春,许星台、李鸿章曾两次就“中西格致之学异同”问题考校格致书院的学生,在答卷中,王佐才指出:(儒家之格致)“乃义理之格致,而非物理之格致也。中国重道轻艺,凡纲常法度、礼乐教化,无不阐发精微,不留余蕴,虽圣人复起,亦不能有加。惟物理之精粗,诚有相形见绌也。”以讲“义理”与谈“物理”区分中西“格致”。钟天纬则从“形上之道”与“形下之器”角度,区分中西格致的差别,“格致之学,中西不同。自形而上者言之,则中国先儒阐发已无余蕴;自形而下者言之,则泰西新理方且日出不穷。盖中国重道而轻艺,故其格致专以义理为重;西国重艺而轻道,故其格致偏于物理为多。此中西之所由分也。”[10](第4册,P15)可见,中西“格致”的不同已成为晚清人的共识。在晚清人的认知中,西学“格致”与传统儒家所言不同,以中国传统“道、器”观念来看,它是侧重于“技艺之术”的形下之器。1896年陕西设崇实书院(格致实学书院),张树声说:“伏惟泰西之学,覃精锐思,独辟启牖,然究其本旨,不过相求以实际,而不相骛于虚文。格物致知,中国求诸理,西人求诸事;考工利索,中国委诸匠,西人出诸儒。求诸理者,形而上而坐论易涉空言……”[5](下册,P358)批评中国格致学入于虚理,不切实际,提倡西方格致“实学”。人传授科学知识的格致书院后,大发议论:“大学之言格致,所以为道也,非所以为器也,……自西洋各国以富强称,论者不察其政治之根抵,乃谓富强实由制造,于是慕西学者如蚁慕膻,建书院以藏机器,而以‘格致’名之,殆假大学条目以美其号。”[11](P50)所谓“西学”,“盖工匠技艺之事也”;要求改格致书院为“艺林堂”,以示与传统的格致之义相区分。
但由于“自强”“求富”的需要,作为“形下之器”的“格致”在晚清也取得了较高的地位,被作为可以经世的“实学”受到重视。1879年上海格致书院招生启:“本书院创设沪上,专为招收生徒究心实学。”[5](下册,P179)于是又有中、西“格致”的“虚”、“实”之别。薛福成于光绪十六年(1890年)序《格致汇编》中说:“格致之学,在中国为治平之始基,在西国为富强之先导。”《皇朝经世文三编》言:“《大学》之格致穷事物之原,西学之格致究事物之委;《大学》所谓事物,物即事也;西学所谓事物,则事自事、物自物。《大学》究事物之虚理,以人之应物处事而言,故曰终始曰本末;西学究事物之实道,以事物之本体而言,故不曰终始、本末,而总名之曰消长气为之也。”可见,无论是赞成者还是反对者,对中西“格致”学的区别都有大致相同的认识,赞同者将之等同于“实学”,反对者称为“技艺”,说明时人对西方“格致”的认同皆在其技术而非其学说、理论方面。
二、“格致”与“格物”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