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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美的境域性缘发构成”的评论

2011-03-11

编辑寄语:这篇论作中所展现出来的对各种理论的融通要求,还有以动态视界看待问题的思维方式,不仅对于美学研究,而且对于其它各种领域的研究,也是具有重要的提示和启发意义的。

“美是什么?”两千年前伟大的古希腊思想家柏拉图在《大希庇阿斯》里提出的这一发问,自其被推上前台之日起,就成了后来的无数智者哲人一直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甚至穷毕生之力去寻找答案的千古之迷。然而,这几千年来的研究、探索却始终找不出一个理想的答案。但正因为如此,就更赋予这一提问以巨大而微妙的魅力,激发一代又一代人以多种角度、不同学科、各种理论去解答。

在西方,对这一难题的追问其实早在柏拉图正式提出之前,最早的美学学派毕达哥拉斯学派就有所涉及,他们认为“美是数的和谐”。柏拉图自己则深感“美是难的”,并在之后由此提出“美在理式”——当“理式”施加到某件事物上面,那件事物便具备了美。柏拉图的弟子亚里士多德又尝试从形式着手,回答“美在秩序、匀称、明确”。之后,历代理论家、神学家、哲学家、美学家等又陆续提出了自己的论述:“美是太一的光辉”(普洛丁)、 “美是内在感官的舒适”(夏夫兹博里)、“美是物体的属性”(博克)、“美是关系”( 狄德罗)、“美是感性知识的完善”( 鲍姆嘉通)、“美是无目的的合目的性”(康德)、“ 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 ”(黑格尔)、“ 美是生活”(车尔尼雪夫斯基)、“劳动创造了美”(马克思)、“美是成功的表现”( 克罗齐)、“美即移情 ”(立普斯)、“ 美是有意味的形式”(克莱夫·贝尔)等等。

而在中国,则有先秦老庄的“道为至美”、孔子“里仁为美”、孟子“充实之谓美”、钟嵘“ 美为滋味” 等。至建国后,又受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包蕴的 “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美学思想的影响,出现了“美学四大派”,即以吕荧和高尔太为代表的“主观派”、以蔡仪为代表的“客观派”、以朱光潜为代表的“主客观统一派”以及以李泽厚为代表的“客观社会—实践派”,彼此之间就“美是什么”这个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论争。

并且无论是在西方还是在中国,围绕“美是什么”的思辨、争论在不断深化、扩展的过程中,新的更众多和难解的困惑与疑问又随之涌现。结果最后出现了所谓“第三条道路”,干脆否定对“美”的追问的合理性——“美,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子虚乌有的字样,为了探讨它的本质,竟耗尽了历代学者的心血!” [1]。其代表人物德国分析哲学家维特根斯坦就以严密、细致的语义分析论证,提出驳难:美的本质是一个伪问题!于是在学术界里的许多人看来,不仅“美是什么”这个问题没有结论,就连这个问题本身也成了一个问题。

那么应该如何看待“美是什么”这个似乎难以解答的问题呢?最近江业国教授经过对前人美学理论的多年研究、吸收和融通,最后以自己对此的深切思索,在反观前人理论不足的基础上,提出了富有建设性和启发性的美论主张:美是一种“境域性缘发构成”。

一、“境域性缘发构成”说的思路指向

回顾对“美”的本质及其规律的追寻史,其实其中一个非常关键的焦点是“美”显现、生发所依据的存在物究竟是什么?对于这个富有争议性的问题,历来学者们有着许多自己的分析、解说,但总的看来,往往又存在着一种秉承 “二元对立”或“静态”的思维模式的倾向,在这种思维惯性下去追问究竟什么是“美”的显现、生发所依据的存在物,就往往出现问题:

1)不是把目光聚焦于主观方面的感受,就是转而执着于客观方面,挖掘形而上的“美的本质”,几乎可以称得上“阐美两极主义”了。当然,在此过程中也有一些学者感到应该从这种模式中跳出来,而从主客互动关系的架构内思考“美”,但他们在具体着手分析、阐释的时候,却又常常点到为止,或是在自觉不自觉中有时倒向主观(如朱光潜),有时又倒向客观(如狄德罗)。

2)对于“境”的研究,我国古代的哲学家、文论家也做出了大量卓有成效的思考研究,可常常出现前面所述的倒向主客两极的情况,而且由于我国古典文论、美论有“重体悟感象、轻系统分析”的传统,又夹杂着准宗教的神秘主义思想,把“美”的显现、生发所依据的“境”说得玄之又玄,虽然文笔优美,却最终对关键问题语焉不详。

3)还有从剑桥分析美学学派的摩尔、艾耶尔以降,由维特根斯坦、维兹、肯尼克、麦克唐娜等推升到高峰的“消解美学派”。他们从语言分析的角度出发,试图推翻传统美学中关于美的本质问题的探讨。如维兹致力于诊断传统美学问题的“语言混乱”,肯尼克针对艺术定义问题的前提“艺术是 可定义的”进行质疑,麦克唐娜则明确提出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美学并不存在[2]。这是一种认定“美的本质是一个伪问题”,企图彻底颠覆美学根基的倾向,尽管其中含有不少真知灼见,但是此类批判性压倒建设性的理论思路过于偏激片面,终归无法作为建构美学理论大厦的基石。

而且在我国对“美”的本质及其规律的追寻史中,由于特定历史时期的“左”的影响,美学的主客观问题还曾经与政治判断挂钩,被置换为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斗争路线问题,使本已让人困惑不已的问题更加难以深入探讨下去。

在这种大背景之下,江业国教授对“美”的阐释,也曾走过一条艰苦而曲折的道路。他在80年代,就尝试从主客互联互动出发而把美表述为:“美在于实践中事物对人的本质力量的肯定性联系” [3]。可是这样就使表述存在着内在的逻辑缺陷,因为以动态的、联系的观点看来,在共时段内,“实践中事物对人的本质力量的肯定”并不一定产生“美”;在历时段里,某个时代的耀眼一时的“美”,在事过境迁之后可能光辉散尽。不过在此时,他的表述中已经凸显出“联系”的重要性。到了90年代前半期,他进一步改而表述为:“美是人类实践中事物和现象对人构成富有情感性的精神价值关系时产生的动人信息” [3]。这时在他的表述中开始正式蕴涵了着重关注主客互联互动之中的精神价值关系的思想,力图既强调美的客观性,企图从人的肯定性情感反应反观和定位美,在精神价值关系中强调美的客观性,同时也隐约涉及“美”在呈现过程中对于“体验和想象”等主观性因素倚赖的一面。不过可惜的是,这时由于时代的局限和理论的约束,江业国教授说他当时“还没有足够的胆识指出美并不是一种纯客观的信息”,这样他的具体表述又遗憾地陷入旧有话语的桎梏。

但可喜的是,他在实践的积累与理论的整合中,以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为基础,融通前人理论并注入自己经过长期思考的东西,最终明确提出:“美不是主观自生的,也不是客观自在的。美的构成离不开一定的缘由和境域,离不开主客互联互动的当下情状。它缘发于特定的主体与对象所构成的精神价值关系境域,而特定的精神价值关系境域,既联系于客体的感性特征、含蕴和意味,又联系于特定主体对对象的感性特征和意蕴的感悟和对人的理想存活状态的向往和追求。它是在主客互联互动中逐步打开的,生动感人、对人有精神价值的历史具体的‘存在’。” [3]

于是 “一定的缘由和境域”作为构成“美”的重要因素就被彰显出来,研究的焦点终于从主客两极移到了“主客互联互动的当下情状”,及其所构成的“精神价值关系境域”。对于“美的境域性缘发构成”,他还拟出了示意图:

客体的当下情状 ←————→主体的当下情状

↓ ↓

引起意向主体注意 ←———→ 体验对象和主体自身的存活状态,

成为意向性对象 遇合 产生超越性的意向和心象

主体从中体悟到

生活世界和人生

的意义和价值,

思想得到净化、提升

在上图中,最关键的就是“遇合”这一部分,正是主客之间的互联互动使“美”在特定境域之中缘发这一论点,不仅融通了前人理论,而且从而跃出了其中的陈年窠臼,使对寻找“美是什么”这个千古之迷的研究、探索,真正以明确的方向进入了新的轨道。

二、“境域性缘发构成”说的两大亮色

要研究、理解什么是“美”,就避不开回答“美在哪里”这一个关键问题。之所以说江业国教授这一美论真正以明确的方向进入了新的轨道,就在于这一美论跃出了前人理论那种“美不在主观就在客观”的陈年窠臼,从历史和现实的理论实践出发,融通了前人理论之所长,以“境域性缘发构成”说去超越“阐美两极主义”狭隘思维的框限。

在这一美论中,他辨证地撷取了“缘”这个在佛学中用来表示“一个表示事物之间、人与事物之间发生因果关系或其他相互依凭、相互牵引、相互生成关系的可能性”的重要概念,再又受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诠释学理论体系的启发,以更全面、深刻、辩证的哲学态度,在进行综合、融通的过程里建构起“境域性缘发构成”这一个经得起理论和现实的质证、驳难的美学表述。

值得一提的是,“缘发”这一概念立足于海德格尔的“缘在”内涵,但更丰富、发展了“缘在”的内涵,因为海德格尔的“缘在”是以他的艺术美学本质论为基质的,而在他的本质论体系中,有一种在“物”身上寻觅“美”的形而上依据的倾向。如,他认为“艺术的本质就应该是,存在者的真理自行置入作品” [4](P182),也就是说“美”被开启、得以显现的缘由是镶嵌在审美客体之中的,审美主体的作用是去为这种“元存在”去蔽,让它展现出来。这么一来,海德格尔的“缘在”概念又落入了柏拉图“美在理式”的窠臼。

基于对此的认识,江业国教授着重引用 “剥夺了美的主观性,也就剥夺了美的社会性(朱光潜语)。”和“美与艺术的源泉是人类最深心灵与他的环境世界接触相感时的波动。”、“一切美的光是来自心灵的源泉:没有心灵的映射,是无所谓美的(宗白华语)。”等论述美的名句,并且特意把“缘在”改进为“缘发”这一表述。“美”不是孤立存在于客体的形而上物,而是在审美活动中,主体精神与客体特质相遇、发生主客互联互动的时候,才逐步打开、深化直至完全彰显出来的。这也就是江业国教授在文章中举出那些例子的深意之所在。比如,他提到的关于对毛主席诗词《水调歌头·游泳》中“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一句的解读,它虽然只是一句诗词,但如果阅读者没有深厚的文学底蕴和自觉的思辨意识,由此忽略了应该联想到两句话下面还有 “不舍昼夜”一句,就会落入悲观消极的思绪里,结果由于主体意向性展开的不充分,导致主客互动没能达到最佳状态,“美”也就无法从具体情境中完满地缘发出来。

所以只有“缘发”,才能与多方位、多层次、多系统的整体时空有机和谐地联系在一起,随着时代而发展变化。而源于“境域性”,方使得在特定情境中,由于审美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互联互动,使寓于普遍必然规律之中的偶然性,在主客彼此相互牵引中打开、实现,让多种潜在的丰富而复杂的“美”显现的可能性,从可然世界一跃进入此在世界的美妙情境,于缘发构成的境域中“激活主体的情感体验能力和内省的智慧”,从而成为“昭示美好未来”、“形象地确证、肯定、净化、提升人的本质力量,促使主体超越现实存活状态,引发肯定性情感反应的信息”,让“美”得以升华、凝结,最后显现出来。

这样由于能够从“境域性缘发构成”的理论角度来思考美、观照美,这就使江业国教授的美论彰显出两个极具魅力的亮色:

(一)包含融通性

如前所述,对于“美是什么”(即包括美的本质及构成)自古以来就一浪接一浪地一直引发着种种争论。不同国度、各个时代条件下,来自各家各派的智者哲人们提出、阐释和论述过形形色色的美论主张。特别是西方近现代的“意志说”、“内模仿说”、“距离说”、“直觉表现说”、“移情说”等等理论,其中所包含的审美经验越来越丰富、思考越来越深刻、论证越来越严密、整体理论也越来越精致。但为什么每一家都蕴涵着诸多合理性,却又没有一家能够彻底、详尽地揭示出“美是什么”,以至于当代的后现代思维论者要主张消解美,声称“美的本质是一个伪问题”呢?

其实最关键的原因,就在于“美”具有流变性和境域性——它缘发于特定的主体与对象所构成的精神价值关系境域,这种境域,“既联系于客体的感性特征、含蕴和意味,又联系于特定主体对对象的感性特征和意蕴的感悟和对人的理想存活状态的向往和追求”,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永不停止流变。即就其共时性意义而言,“美”不断流变着的,它会随着时代环境的变迁而发生变化;但就其历时性意义来说,在具体时段内又是相对稳定的、可以感性把握的。因而假如不考虑“美”的这一性质,就会在加以论说时难以逃脱片面性。

此外,“美”既然缘发于主客之间互联互动所构成的精神价值关系境域,而作为精神价值关系境域有机组成部分的客体,它既然含蕴着象征性、暗示性的信息,那么自然就极可能带上江业国教授以前曾提到的“弗晰性”[5],即有的时候,“美”是或许会在主体与客体、理性与感性、集体性与个体性等等之间的难以断然分开的“中间地带”里生成。

如此一来,要想认识、把握作为虚体存在的“美”,便应该随着它的持续异延流变、交错互渗而相应作出调整,改变观察角度,选用各种流派、学科的研究方法。以此类推,当代“意志说”、“内模仿说”、“距离说”、“直觉表现说”、“移情说”等虽然是里程碑式的理论,但所看到的却也往往只是“美”在具体时空、特定境域中的凝结,所揭示、阐述的也常常是“美”的一个特性或某个侧面,于是这些理论在微观上、具体境域内是独到的、正确的以及非常精妙深邃的,然而以普遍联系的、历史的、辩证的理论高度观之,就可能发现它们在某种意义上又陷入了死板、僵化的泥沼之中。所以就需要以一种富有“包含融通性”的理论品质的美学视界去看待“美”,研究“美”缘发的境域性,把各家学说的独到之处、先进认识融会贯通起来,以审慎的学术态度在不同的历史时空内,运用多种理论观点去辨识、审视缘发于特定情境中的“美”。

对此,张法先生就曾在其著作《美学导论》中着重提出,要建立今天的美学体系,十分关键的一点是能“既有总结意识,又有时代意识和开放意识”[6] (P19) ,只有这样才能适应当代美学发展的趋势。以此度之,江业国教授的“美的境域性缘发构成”美论所具有的“包含融通性”,就较为完满地应合了这一发展趋势。

(二)动态应对力

除了前面所述的理论品质,“美的境域性缘发构成” 美论还蕴藉着对主体情感精神价值追求的本体论意义和未来学意义的深切思考,努力把具体的、此在的美的境域性所具有的客观性和社会性的一面,跟审美中因主客体互联互动而引发的美的动态开放性贯通起来,这就使这一美论不但具有着“包含融通性”,并且还获得了“动态应对力”.

由于“美”具有的流变性和境域性等特性,不同的文化模式、社会历史状况、受众的期待视野、接受动机及心境等,都会影响“美”的生成。所以没有主体和客体在审美活动中的相互协调,“美”就难以在特定的精神价值关系里缘发、喷薄出来,于是为了真正透彻地理解“美”、认识“美”,就必须动态地去应对、把握“美” 的生成及其本质规律。

譬如对于相貌美,在同一时代里,乡下人就认为美女的必要条件包括“红润的面色”、“体格强壮”和“长的结实”等,而“上流社会”则将之归于“苍白的面色”、“忧郁的征状”和“纤手细足”等[7](P6) 。又比如维特根斯坦曾提到,“一张脸的美,跟一把椅子的美、一朵花的美或是一本书的装帧的美是各不相同的”[8]( P95),即在这里同是运用“美”这一个词,但在不同的场合其所蕴涵的意义,彼此之间是存在着极大的差异的。

于是许多研究者就从这一基点出发,提出“美”的概念是破碎而凌乱的,不但不能于现实状态中实证,而且在逻辑推理上也是疑窦重重。结果他们中的一些人就随之转入了语言分析研究,以对语言属性及概念范畴的深度结构剖析,比如把“美是什么”的句式与“氦是什么”的句式加以规较,得出结论:美的本质是一个伪问题,“美”作为词语的运用只具有“家族相似性”。

其实这便是没有用动态的、绵延的视界去观察、审视美学问题的一种表现。对此,江业国教授在他这篇论文里,就特别从本体论和未来学意义上去加以阐论,指出“美”这种“‘本源’与‘未来’、‘有限’与‘无限’、‘具象’与‘空灵’相统一的‘存在’”,具有着“动态的开放性”,“它的意蕴都是动态生成的;随着主客体互联互动关系的变化,随着时空的变换,美的周延性就会产生,甚至让人捉摸不定,感到妙不可言”。[3]如此说来,假若能从处于主客互联互动那特定的精神价值关系之中去看待“美”,就不会被特定境域里主客当下情状的表象所迷惑。因为主客互联互动所构成的精神价值关系境域,是“美”缘发所仰赖的土壤,而主客互联互动过程是不断流动、异延着的,这当然会使得特定境域中的“美”呈现出动态性、开放性,由于主客中某个动因的转化而出现差异。所谓用以证明“美的本质是一个伪问题”的“家族相似性”理论,实际上正是美的缘发构成中境域性的具体表现而已,并不表明美是不存在的、是一种语义所指的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