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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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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明媚的阳光普照着大地,每一寸土地都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沿着昏暗逼仄的楼梯一直往上,到四楼。走道两边是一个个隔间,地上铺着那种小餐馆用来防滑的廉价地毯。原来应该是鲜红色的,长时间的污渍的浸染以及人们肆无忌弹的践踏使它变成了暗红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斑驳着,放肆地散发出令人掩鼻的霉味。我和爸爸妈妈停在了那个熟悉的房间门口。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可我又一次次到这儿来——我牵挂着这里,这里有我的奶奶。奶奶一手把我带大,她最疼我这个唯一的小孙女。如今,这里,这个养老院,成了她的家。
记得那个傍晚,爸爸妈妈带着我赶向医院。他们说一向有高血压的奶奶小脑出血,又中风了。大伯、二伯他们都来了。奶奶躺在床上,干瘪的嘴有气无力地翕张着,眼里含混着呆滞的光,不再明亮。“菲菲……”奶奶用很小的声音叫着我的小名。我连忙将头凑近奶奶,握住她的手,可她的手不听使唤地耷拉在我手中。我压抑住想哭的感觉说:“奶奶,等你好起来,我像以前一样扶你到窗外晒太阳。”奶奶听了,微微点了点头,泪水却从那瘦得几乎凹陷的面颊上淌了下来。奶奶明白我只是安慰她,因为这已经是近来她第二次入院了。
大伯、伯妈示意大家到走廊上去,于是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奶奶。过了好一会儿,大家神情严肃地进来了。大伯干咳一声开腔道:“老娘的事就这样决定了,护工每天55元,住院费和其他费用我们几个搬石头分摊咧!”二伯妈应声道:“只有这样办了。我们家住得远,每天来可不现实。”爸爸马上说:“我们可以多跑些。”“嗯,老幺,那就辛苦你们了。”大伯应道。大伯妈那张一直阴郁着的脸终于舒张开了,他们叮嘱奶奶好好休息,又向护工交代了一阵,就离开了。
爸爸妈妈留在病房里,轻声交谈着。爸爸紧锁着眉头用探询的语气问妈妈:“群群,哥哥嫂子他们有他们的难处。大哥大嫂做生意,一天到晚难得沾家,虽说条件好些,但老头子走后,老娘也一直由他们照顾,也有一年多了吧,算可以的了。二哥二嫂他们的儿子还没找到工作,还要靠家里,他们两个下岗后给别人打工,辛苦奔波,也没有精力照顾老娘。现在该我们接老娘来照顾了,你说呢?”妈妈马上接话道:“是该我们来了。菲菲这么多年来,多亏了她老人家。”小时候,性格温和的奶奶从新洲老家过来照顾我,省了工作繁忙的爸爸妈妈很多后顾之忧。听了妈妈的话,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奶奶病情得到控制后,爸爸妈妈将她接回了家,问题也接踵而来。我的家并不宽敞,我的房间除了那张1.2米的床和一张书桌外,再也容不下其他家具了。毕竟奶奶不可能睡在客厅里,爸爸妈妈只能将奶奶的床安置在他们的卧室。他们头晚就将饭菜备好,奶奶第二天只需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一下就解决了吃饭问题。但还是出事了:一次,身子不灵便的奶奶上厕所时滑倒了,此后她几乎不能自理,吃饭、上厕所都需要人帮忙。爸爸妈妈心急如焚,他们不得不决定请人看护。妈妈打听到,这种情况每个月至少要两千多元。可爸爸妈妈还要还房贷,付我在校的伙食费、培优费……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不能承受之重。
不得已,他们找大伯、二伯他们来商量。那天,大伯从进我家起就一言不发,一直坐在沙发上抽闷烟。二伯则是一脸的无奈。的确,他们也爱莫能助啊!爸爸妈妈用期盼的目光等待着大伯妈的表态。“大嫂……”爸爸刚开口,就被大伯妈打断了,“不是我们不管老娘,实在是我们有困难。你们不是不晓得,现在生意难做不说,我们手上的钱套进股票里不晓得几深。儿子买婚房也找我们要钱,我们每个月哪里还有钱挤得出来?对了,我记得新洲老房卖的钱,最多的那份给老幺了吧?钱呢?”大伯猛地一阵咳,紧接着是可怕的沉默。
爸爸艰难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大嫂……老娘当时是见我们买房子手头紧,就多给了些……我们把这钱填进首付里就没有什么剩的了。”这时二伯开口了:“我有个办法看行不行?这种情况送养老院850元一个月。我们都省一点,凑一凑吧!”大伯吐出一个烟圈,叹口气说:“只好这样了。老幺,你们去把手续办了。”听到这里,妈妈终于开口了:“大哥,我们这样办得考虑老娘的感受啊!”爸爸马上说道:“是啊,再难我们三家扛一扛。”
客厅里恢复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群群……群群……”奶奶急切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妈妈起身走向奶奶,我们赶紧跟了过去。
“老二的法子可以,你们去把手续办了……办了……”奶奶说。
妈妈眼圈泛红,说:“可听说那里条件不好……又孤单……”
奶奶的声音大了起来:“我说去办你们就去办了,那里都是老人,有伴,不孤单……你们就依我这一回……”
奶奶一直坚持着。就这样,如今,这里,这个养老院成了她的家。
四楼,那个熟悉的房间里有我的奶奶。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间里,一张旧木床紧靠着墙,墙上的乳胶不均匀地向外鼓出着。小小的床头柜上摆着口杯、牙刷、饭盒、梳子……玻璃窗上嵌着一台老旧的空调窗机,窗帘无力地垂下,看不到一点生命的气息,就像我的奶奶,我亲爱的奶奶。
妈妈将窗帘拉开,我真希望阳光能洒到奶奶身上,可阳光吝啬而残忍地让我的希望落空。
“奶奶。”我呼唤着奶奶。“乖,听话。”“奶奶,你孤单吗?等你好了,我扶你下楼到窗户外面去晒太阳。”奶奶摇摇头,说:“不孤单,有人陪我说话。乖,放心。”我想奶奶是骗我的。她怎么会不孤单?这里的老人都在各自的隔间里躺着,这里的护工大多是四五十岁的伯伯,她们一个人要照顾好几个老人,帮老人洗漱、送饭、喂水、倒便盆、擦洗身子……忙都忙不过来。没有人陪我奶奶说话,她怎会不孤单?
爸爸妈妈每次都问奶奶想吃什么,然后恳请护工多照顾奶奶,冷了给她及时添衣,渴了给她及时喂水,时时问问她想不想上厕所,别弄脏了裤子,勤开窗给她通风换换空气,晒一下窗外的太阳……可我想跟爸爸妈妈说,多陪奶奶说说话吧,奶奶也许最想和我们多说说话呢……
我坐在奶奶床边,握着奶奶的手,不停地和她说着话。
“奶奶你别怪爸爸妈妈,他们没有办法。奶奶你知道吗,我现在最渴望拥有很多的钱,等有了足够多的钱,我接你回家!”奶奶听了,眼眶湿润了。
沿着昏暗逼仄的走道往外走,我看到了好多老爷爷、老奶奶。他们或躺在隔间的床上,或坐在轮椅上。他们大多目光呆滞,茫然地看着窗外。
窗外有什么?也许是阳光吧!
我走出养老院,阳光慷慨地投下,闪了我的眼睛。我多想捧无数阳光洒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感受温暖,感受希望。
我知道,也许每一个生命终有一天会老去,但我希望生命在老去的过程中依然可以得获得爱的滋养。
奶奶,下周我再来,您等着我。
评点:故事中的人物被持续地煎烤和锻打,而显现出不同的独特个性,作者的笔力所至,就像一把心理手术刀,入木三分地揭示出人物内心世界最私密的部分。本文运用倒叙手法设置悬念,使故事产生跌宕,形成波澜,从而增强可读性。而最使读者灵魂颤抖的,是文章前后照应的窗外阳光,它既吝啬又慷慨,既残忍又温馨,作者对其怪异品性的渲染,间接地揭示出奶奶的外部环境和内心世界的强烈反差——安宁与渴望残酷并存。我们深刻地体会到,生命的衰老与鲜活的零距离对比,带给我们的心灵震撼胜过千万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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