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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中国梦征文:以你我的名义,寻找最平凡的梦想

编辑:zhangf

2013-03-27

【编者按】鉴于大家对精品学习网作文频道的关注,精品学习网作文频道小编在此为大家搜集整理了:我的中国梦征文:以你我的名义,寻找最平凡的梦想,供大家参考!

我的中国梦征文:以你我的名义,寻找最平凡的梦想

我们都有梦想,追求生存的权利,向往自由、平等和幸福,虽然并非每个人的梦想都如蓝图般明晰,但总有闪光的地方遥远在我们的视线里,给予我们不断前进的力量。你我都是平凡的人,怀着各自的小小期盼,行走在或有交叉的路上,当无数的人生轨迹与你擦肩而过,你是否发现身边每个最朴素的面孔后面,都怀有最炙热的梦想?

当时代赋予我们实现梦想的权力,一切追寻梦想的轨迹,就显得如此清晰。

一,

A是我的一个朋友,二十多岁不到三十,中等身高,略胖,短发,方脸大眼,曾经十分好酒,如今整天叫嚷着戒烟。他坐在我的旁边,用半旧的ZIPPO打火机点了根红塔山,深深地嘬一口,陶醉地闭上眼睛,烟从鼻孔淡淡地飘出来,风一吹,散了。“嗓子发苦,每天早上起来恶心,”他有些苦恼地盯着手中烟,想了想,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可没办法啊,工作一忙就想抽烟,戒了多少次,以前一天一盒的量,现在两盒打不住了。”他摇头笑笑,才二十来岁的面孔,显得有些苍老了。

A是个平凡人,但他的经历并非平凡。他生在北京。小时候父母生活拮据,生下他之后更显得捉襟见肘,于是把他送到远在房山的姥姥家寄养,孩子长大了,想接回去,姥姥又舍不得,于是在姥姥家附近上了小学,小学毕业又上中学,等再站在爸妈面前已经是十来岁的半大小伙子,看爹妈就像看陌生人一样,半点不亲,爹妈看他也像外面捡回来似的没有骨肉相连的感觉,就这么莫名其妙,亲生孩子被亲生爸妈嫌弃了。A中学勉强毕业,成绩不好,小时候姥姥疼他不舍得打骂,天天逃课出去野,不知道学习,到后来看课本跟看天书一样,横着竖着看不懂。住姥姥家的二姨看着他长大,比亲妈还亲,想尽办法托关系让他进了石家庄铁路司机学校,A背上书包抹一把眼泪,别了姥姥二姨,坐上西去的火车。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A秉着北京孩子顽劣的脾气,带着那股浑噩的尽头,逃课打架混过了三年。两次因为打群架和夜半喧哗被带进公安局,带着一脸血坐在警察叔叔面前一声不吭,让叫家长说都没了,让通知学校说学校不管他,警察拗不过这小子,让他写检查拿回学校盖章,A洋洋洒洒写了两千字声情并茂的打架经过,自己拿胡萝卜刻个公章盖了,交上去了事,隔天就又挥舞着木棒奔跑在石家庄带着煤烟味道的冬夜星空下。“那时候根本不管明天会怎么样,就知道混日子,混过一天是一天,――你知道吗?就那种感觉:想想未来都头皮发麻,根本不敢思考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就自己骗自己玩吧。”A谈到这里的时候,打了个冷战。“还好,没有坏到底。”他补充说。

又是勉强毕业,A再次通过二姨的关系,分配回了北京西机务段,姥姥和二姨都牵着他的手说进国家单位不容易,踏踏实实好好干吧,别闹事了,安心工作,将来娶个媳妇,这辈子也算安定了。A信誓旦旦答应着。父母虽然对他并不关心,但也带着欣慰的笑,请他吃了顿烤鸭当作祝贺,工作以后A的宿舍离父母的公寓只有四站地的距离,但A宁可横跨若大一个北京城回房山看望姥姥,也不肯主动去问候父母一声,其后几年中,只有这顿烤鸭是父子二人对话最多的时刻,虽然饭局最后谈话变成了争吵。A没有告诉我那些争吵的内容。机务段的工作繁重而无趣,每个月只有发工资那天是彩色的,剩下时间都是铅灰,A没了从小打架的朋友,只有每天晚上钻在臭气熏天的宿舍里找工友诈金花,赢了出去暴撮一顿,输了就找茬打架,不打牌的夜晚就躺床上看武侠小说,间或偷条看库房的狗悄悄拿小砂锅炖了,一个人就着狗肉喝二锅头,喝到烂醉。他受过的教育不多,也懒于思考,可无趣的日子里也开始渐渐开始猜测生命的意义,以及自己遥不可及的梦想。“那时候真累,真没意思,死的心都有,我就想啊,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干勤务,让我当个司机,副司机也行,那时候副司机工资就一千多块了,我那时候才四百。当个副司机我就什么也不想了,真的。”A吐了个烟圈,微微眯眼回忆着,“我有时候想啊,我这辈子就是为了当副司机生的?是不是还能有别的活法?可是那时候啥也不懂,还是那句话:不敢想,一想就怕。副司机已经是远得不能再远的梦了。”“那时候你的梦想,就是当个副司机?”我问,他有些羞赧地点头笑着,挥挥手:“人见识多少,就梦见什么,这话不假。”在我的提醒下,他把快烧到手指的烟揉进烟灰缸里,又取一根夹在指间,没有点燃,继续着他的讲述。

A说在机务段的日子是暗无天日的,石家庄上学的时候都没有那么灰暗。又是整整三年,工资小涨了几次,还是只够抽烟喝酒诈金花,偶尔能买点点心孝敬姥姥,娶媳妇不敢想,买房更是九天云外,身边的工友一茬一茬换着,不断有人考了火车驾驶证,脱去工作服爬上火车头当了副司机,A多少次以为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可多少次都是失望。这期间他认识了一个女朋友,是个大学生,小姑娘怀着一种超脱世俗的理想主义思想与他交往着,可他每次牵起姑娘白皙的小手,再看自己粗糙的手和指甲缝里永远也洗不干净的黑泥,都感觉一种彻头彻尾的绝望。果然,女友的家人知道事情之后,从千里外风尘仆仆赶来,喝令他俩立刻分手,――这一切早在平凡的铁路工人的预料之中,他平静地站在机务段库房的黑铁门后面,看姑娘的爸妈左一个右一个架着痛哭流涕的女孩儿走远了,自己低头盯着脚上肮脏的黑片儿鞋,想哭哭不出来,回屋翻出大半瓶二锅头,一口气喝干了。当夜,烂醉的他因为胃出血被送进医院。“男儿流血不流泪,”A说,仿佛胃出血是某种光荣似的。与刚发展到亲嘴地步的女友分手之后,他在颓废的基础上更颓废了下去,吃喝赌,坑蒙骗,除了工作之外什么都做,二姨那时也搬回城里工作,在他来蹭饭的时候经常劝他要好好做人,可看外甥顶着一头煤灰闷着头扒拉米饭的样子,只觉得心酸,什么狠话儿都说不出来了。转眼又是一年。距离A进入西机务段已经四年挂零,生活还是没多大起色,一切都显得缓慢而缺乏生气,梦想好像更遥远了。

“那天我哥们来找我喝酒,聊起来了,那天喝的京酒,吃的溜肝尖和油炸花生米,我记得清楚。”A说,他提到他的一个朋友,小学同学,关系铁到一块去偷农民的玉米然后一块被摁在地边打的那种铁哥们,“他那时候上大二,不,开学大三了吧,学计算机。我问他学计算机怎么样,将来好找工作吗,那小子说估计还行,我就说我也想学,在机务段混一辈子也是个废物,要能上个大学就好了。他说行啊,那你上成教去呗。我的眼睛‘锛儿’的一下就亮了。”A的语气带着一种兴奋的颤音,眼睛真的带着亮光。“成人高考吧。”我说,A重重的点头,叮的一弹打火机把手里的烟点着了,“没错,成教,我怎么没早想到呢。要不是他说起来,不知道我还要在机务段熬多少年,呵。”他吸口烟,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潮。

“上大学。上了大学就能找好工作,再也不用这样熬苦。那天后我一门心思就想着考试,副司机也不想了,女朋友也不想了,就看书,没天没夜的看书。我一辈子看过的书都没那几个月看的书多。”A如是说道。有时候只需要小小一个点醒,就可能让人生轨迹完全转折,这闷头劳动的铁路工人从前根本不会想到走回考场,甚至不清楚中国还有“成人教育”这一回事,但自从朋友告诉他只要通过成人高考就可以进高等学府深造,A感觉整个世界都一下子明亮了。他没有详细描述准备考试的情况,但我能从他的语气中感觉到那是一种混杂着兴奋的痛苦。就在他浸淫在自己重新树立的梦想之中,为大学梦努力冲刺时,有两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了他当头一棍。

“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了。”A有些懊恼地说。

第一个消息是下一批学本、跟车、当火车司机的名额之中,有他。这消息如果在两个月之前传来,他会欣喜若狂,可他刚刚树立了崭新的目标、先前的梦想却变得触手可及,这种突然失重的感觉让他觉得这世界真是荒诞不经。第二个消息是,如果他要参加成教并通过成人高考走入大学校园的话,必须办理停薪留职,而就从那年开始,指标之外的停薪留职必须交钱,一年八千。指标早已内定给几个优秀苗子,A现在面临的是这样的选择:要么继续工作,去实现先前副司机的梦想;要么交八千的年费停薪留职,到大学去深造。听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禁想到,务实者会选择第一条道路,勇敢者会选择第二条,如果是我自己,又会怎样选择呢?

A给了我答案,他做出了备选答案之外的选择:辞职。

既然已经看到了更高远的未来,那么就不能再安于现状,而一年八千的高昂费用加上未来的学费让他难以承受,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和过去诀别。他带着背水一战的决心递交了辞职信,在单位领导和工友惋惜或嘲弄的眼光中收拾铺盖,揣着一张安家费的白条,走出生活了近五年的集体宿舍。那时远在房山的姥姥早已退休,二姨一家三口挤在一间小平房里,他又不愿去父母家,于是A不仅断了生活来源,更无家可归。他所有的行李只有一床铺盖一个箱子加一捆书而已,拎着全部家当走在车水马龙的三环路边,A感觉虽然眼前一切显得凄凉,远方的梦想却从未如此清晰,“这就是有目标的人,屁都没有还一点不怕,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真傻得可爱,”A微笑着说,“――也帅得可以。”

他住进了他铁哥们的大学宿舍,俩人挤一张床,白天去大学教室里看书,晚上和宿舍里的大学生们一起看看影碟,聊聊天,感受着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并憧憬某一天自己能完全融入其中。第一年的成人高考,A失败了,基础差劲的他没能用刻苦读书弥补十余年的积弱,可前铁路工人用火车头般的牛劲顶着压力执着前进着,并未因挫折而退缩。微薄的积蓄很快花光了,他不能再向姥姥或二姨张口,家人们因为他辞职一事,都已伤透了心。A开始做一些正经的或者不正经的生意,他跑山东山西,倒卖布贴画和仿冒的ZIPPO打火机(现在他手中的打火机就是那时留下来的纪念品),他在校门口摆摊卖过发卡和圆珠笔,他跟人合伙,在中关村卖过毛片,――那次合作是不成功的,没经验的他们被警察逮个正着,罚款两千,刚有点了储蓄,前功尽弃;他开着朋友的破吉利车在丽泽桥拉过黑活儿,他早上四点起床到医院排专家号拿来倒卖,他行走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用最卑微的工作支持着自己的一日三餐和坚定梦想,为将来储蓄金钱、经验和希望。提起那些日子,他有些不好意思,“什么都干了,真的,只要能挣钱。那时候听说国际饭店有做那种生意的,我都想去试试,真的,不骗你,后来看自己穿得太寒酸,没敢进门,要不还不定怎么样呢。”A哈哈大笑,顺手把指间的香烟夹在耳朵上,开始比划着蹬三轮车送货的情景,“那年夏天,在一家食品商店给人家仓库运货,干了一个半月,才给了二百块钱,剩下的说没钱,拖着。要是搁在以前,我抄起链儿锁抽丫的,可是不一样了,我忍下来了。我混了十几年,混够了,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咣的一下,脑瓜这儿开窍了,知道自己应该干嘛不应该干嘛,那时候对我来说,满世界只有上大学三个字,别的什么都没有,身边姑娘长啥模样我都看不见。”他捋起西服的衣袖,向我展示干活时落下的伤,“那时候,砸了我我都没觉得疼,疯了一样。梦这个东西,真的,让人就知道向前,向前,向前。”

天道酬勤,A的故事没有例外,他成功考上一所重点高校的成教学院,计算机专业。“有人觉得考个成人高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们不知道,有些人没文化,见识也少,一辈子在一个圈子里混,考这个高考,跟登天一样难。――不是一个世界。”A很认真地说道,前铁路工人昂起了头,一脸骄傲。如果将大学跟社会剥离来看,本科是从校园到社会,成教是从社会回校园,有过工作经历的人更容易从学习中收集与自己前途相关的涓滴信息,――并非青涩的高中毕业生们可比。A的大学生活无风无浪,能学的学,实在学不懂的科目考试时做点小动作(抄点纸条,准备一副眼镜,我笑的时候A一本正经地说哪个大学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刚上大二他就联系到一家中关村的IT企业,半实习半工作地走入锃亮的写字楼,而两年前他揪在这锃亮的写字楼底下卖过毛片。从事路由器等网络设备的销售,他对技术不很精通,可长年累月吹牛胡侃练就的嘴皮子,少年时打打杀杀磨砺的强韧神经,社会底层人物独有的敢于屈尊下就的精神和天生的厚脸皮,这一切让他从事营销工作的时候显得如鱼得水。

他从业时正是北京市网络集成行业最红火的时期,无数利润丰厚的项目闪着金光等待有能力者去挖掘,A穿西服夹着皮包匆匆走出校门的身影与抱着书本走向教学楼的学生们显得格格不入,在他看来,那些学生都是在浪费青春。“我浪费了很多年,当然要抓紧时间。走出那个小圈子,眼界开阔了以后,很多从前不敢想的东西忽然就都清楚了。他们看不见,我看见了。”A说。我问他大学时代他的梦想是什么,A沉吟了一下,弹了弹手中烟,一截烟灰无声地落入烟灰缸,“那时候啊,梦的跟大多数人一样,房子,车子,票子。想啊,什么时候能住个一百平米的楼房,买辆车,不用太好,富康就行,然后有个十来万的存款。”他一脸向往地说,忽然老脸一红,补充一句:“对了,还有一个,娶个好看的媳妇,要模特,一米八大高个儿,然后领着去找我前女朋友的爸妈去,气死他们。”说完这句,他心虚地向右手边看了一眼,隔着星巴克的玻璃窗,他妻子坐在阳光下,悠然地捧杯看着别处。“可别让她知道了,这个媳妇儿不好惹。”A缩回头小声说,我与他会心一笑。

怀着对票子的美好梦想,――其实可以说,金钱是大部分梦想的共同归属,我们无法否认――A奔波在北京城的栉比高楼间,他大三那年,开闭口已经动辄是百万的单子,尽管那时赚来的钱大部分还是属于他老板的。一切都顺理成章,道路忽然变得如此平坦,以至于大四毕业时他已经实现了大部分梦想,他和他新认识的女友一同买了房,当然,不是大高个儿模特,是个同在IT企业上班的乖巧玲珑的女孩儿。房子在蓟门桥,二手房,不大,三四十坪,但装修得很温馨。他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不用再躺在铁路职工宿舍或者学生宿舍的硬板床上了,想起迷惘在铁道边的日子,恍若隔世。他以前并不知道自己有怎样的能力,但现在他知道了,不管在销售之外还有什么尚待挖掘,但起码,绝不是搬枕木和开火车。想起当年那个两难的抉择,A由衷地感到庆幸,“我选对了。人是需要有梦想的,而且梦想看起来越遥不可及,就越让人上进,这都是老话了,那时不知道到好歹,现在,我真信。”A从耳朵上拿下那根烟,想了想,又放回了烟盒中,他盯着我,“你看,我的故事就这么简单,自从选对了以后,就流水账一样了,我曾经是个傻小子,后来是一个混蛋,做了不少坏事,不过现在,我挺幸福的。”

“是什么给了你幸福?”我问。尽管很俗,但总需要一个故事的结尾。

“我自己的奋斗。”A严肃地说,“还有梦想。”

“那你现在的梦想是什么?”我问道。

“世界和平吧?”A笑了,揉揉鼻子,望着窗外的妻子,想想,说:“具体的说不出来了,就希望日子越来越好,家人健康幸福,就行了。咱们老百姓,这就是最大的梦想吧。”

“大家的梦想,就是日子越来越好,每个老百姓的日子都好了,整个中国也就更好了,是吧。”我点点头,说,与他碰杯,喝完了杯中的饮料。他整理下衣领,站起身来,伸手与我握别,自从跟朋友(早他两年毕业的铁哥们)合伙开了公司以来,他变得很忙很忙,今天晚上,他还要带着妻子赶去父母家,去庆祝父亲的六十大寿。我没有挽留他,看他与美丽的妻子上了车,发动车子,缓缓起步。午后的阳光显得和煦温暖,我坐在咖啡店里,看我的朋友A开着车,载着他的妻子和他最平凡又最伟大的梦想,加速驶向阳光灿烂的前方。

二,

B是我朋友的朋友,女孩,八十年代人,个子不高,眼睛很大,说一口温婉的川味普通话,说话时爱用一种不晓世事的清澈目光直视对方的眼睛,笑起来却显得开朗,没有那些小女儿掩口低头的作态。我原以为这样单纯的女孩子应该夹着书本在学院里行走的,铺满落叶的校园小径与她的精神气质更加契合,可得知她的经历以后,我感到了由衷的震撼,因为她的故事远比我们能够猜想的复杂得多。

每个人都有梦想,对的,那时我只想着考上大学,谁不是呢?这算是个梦想吧?她娓娓讲述着,将我们的视线带回到四川省一个山清水秀的偏僻山乡。

B生于农村。刚出生时迎接她的是父亲满脸写着的失望,“又是个女娃儿。唉。”在乡中学当老师的父亲捧着四斤五两重的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母亲躺在产床上冲父女俩虚弱地一笑,说:“算了,算了,女娃也好。”父亲又叹口气,放下哭泣的婴儿,走到屋外,抽了根烟,把烟头一扔,就去打热水冲奶粉了。

B是家里的老二,上面有个大她四岁的姐姐,姐姐从小体弱多病,出生三年来几乎每个月都要往乡卫生所跑一趟,几次感染肺炎,曾经生命垂危,父母一边揪心地看护着女儿,一边商量:女儿撑不过去可怎么办?不如趁年轻再生一胎,生个男孩,万一老大去了,还有老二在我们身边,不会老来膝下无人。母亲看着小床上咳嗽不停的老大,含泪答应了。一年后,B诞生在乡卫生所的产房里,从落生起就哭声嘹亮手足有力,父母虽然没有等到梦想中的男孩,但二女儿也是亲生骨肉,并且肩负着连带生死未卜的姐姐在内全家人的期望,将胖乎乎的孩子捧在手心,二老那点淡淡的失望很快就烟消云散了,B成了真正的掌上明珠

那时父亲是个收入微薄的民办教师,母亲在亲戚的裁缝铺子里帮忙,家境只是勉强温饱,超生罚款更是雪上加霜。紧巴巴度日的一家很少吃肉,基本不做新衣,B喝着奶粉和米粥、穿姐姐穿过的衣服长大,虽然并不壮硕,但三四年里从未生过一场大病,看二女儿到了漫山遍野疯跑的年龄,脸上添了不少皱纹的父母都是一脸欣慰。年少多病的大女儿也挺过了难关,到了上学年龄,全家节衣缩食供她上小学,日子照样艰苦。茫茫大山里偏僻的乡村有的是林木与山水,缺的是声色和娱乐,B白天出去跑累了,晚上回到家坐着发呆,数学老师的父亲就拿出小学课本教她算术,煤油灯昏黄的火焰从吃过晚饭燃到九点半,然后全家洗漱上床睡觉,她和姐姐睡在一张小床上,一边聊天一边打闹,直到夜深,万籁俱寂。

只知道疯跑的小妮子一转眼长到六岁,B背起书包跟着姐姐上起了小学。刚上一个学期,她生命中的第一个转折点出现了:父亲“民转公”调入县第一中学,当上了高中数学老师。学校分的房子很快下来了,她们全家搬出那个山里的乡村,坐着手扶拖拉机,突突突突地奔向遥远的县城。“我第一次见了汽车,见了楼房,见了电视机。对了,还有圆珠笔和塑料饭盒装的凉粉。”B冲我一笑,“不过也是从搬到城里那天起,我的童年就没那么有趣了,因为爸爸对我说,考上大学,是我唯一的出路。”

师范学校毕业的父亲坚定地认为考大学是改变人生命运的唯一途径,他自己就是这样摆脱了地里刨食的家族宿命,走出乡村,来到城市;而在他的意愿里,寄托全家希望的二女儿要完成下一步的飞跃,进行他没有能力完成的蜕变:走出四川的群山,到北京、上海去,到中国最繁荣最富裕的地方去,到最好的地方去,而且,不要再回来。我不知道中国有多少家庭在酝酿着这种挣脱宿命的跃迁,但我知道,无数人都想用三代的漫长时间去证明这个梦想的可能性,父亲由乡村来到城市,儿子女儿由县城来到大城市,孙子孙女尽早地送往国外接受教育,最后带着知识和荣誉回来。不能评价这种愿望是对是错,但我理解,它包含着“让生活更美好”这个最质朴最单纯的梦想。

在父亲殷切的期盼和严厉的管教下,那个疯跑在蓝天下的小女孩不见了,B每天往返于县中附属小学和县中家属楼之间,周旋在课业和习题中,偶尔的娱乐就是到邻居家偷偷去看一会儿港台电视剧,然后被姐姐揪着耳朵带回家。姐姐考上高中那年B顺利考上了初中,但对她来说生活唯一的变化就是上课换了教室而已,每天行走的路线都基本未变。“想起那段时间,真是没趣,可是虽然小,也懂事了,知道身上有多么重的压力。”B回忆着说,带一点超脱的悠然,“常常想,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爸爸对我说只要上了大学,就可以尽情的玩,把这些年欠下的都玩回来。啷个不晓得那是骗人的?可是也只有骗骗自己喽……”B用川音说了两句,问我能不能听懂,我说凑合能听懂,她笑着说离家时候长了,说四川话也不像四川话了,看来今年过年无论多忙,一定该回家看看了,说着扭头看窗外。窗子向南。一脸怀念。

初中是繁重的学习,高中是更繁重的学习,B上高二的时候,姐姐经过一年的复读,考上了大连的一所高校,全家欢腾。B望着狂欢的家人不仅感到欣喜,更感到沉重的负担。父母对她一向比对姐姐更加关心,爱之深责之切,考上大学不仅是追梦的起点,更成了必须完成的严苛任务。与同年龄的大多数孩子一样,她曾彷徨过迷惘过痛苦过,不太理解一切是为了什么。

“觉得那是家长强加给你的,不是你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这种感觉吗。”我问她。

“是的。那是我爸爸的梦想,不是我的。”

“那当时你的梦想是什么?”

“……太累,顾不上做梦。什么也不想。”B无奈地回答。

无论怎样,痛苦挣扎之后还是带着困惑回到课业,黑色高三几乎让她的身体和精神崩溃,到现在她的坤包还总装着一副眼镜,度数不高,二百左右,那是高三短短几个月间玩命看书的结果,那以前她的视力是2.0。或许是天资过人,或许是数学教师的从小熏陶,雷雨过后终见到了阳光。高考成绩出来的一刻,她并未因耀眼的数字而欣喜若狂,只是感觉忽然得到解脱的无力。她报考的那所北京著名重点高校的录取通知书不久之后寄到了学校,狂喜的父母带着她回到老家大排筵宴,足足热闹了三日,而亲戚朋友们的回请又是整整三天。在众人的关怀和期望下,未来的名牌大学生开始憧憬着美丽的大学生活,满心向往。这时B的家境已大有改观,父亲评了中级职称,母亲调入学校当了打字员,家里衣食无忧还买了新屋,大连的姐姐学习顺利,父母身体健康,她自己也即将在祖国首都的名牌学府求学深造,一切看起来都在向着美好的方向飞速前进,父亲的梦想即将一步步实现。故事看起来可以在这里结束了,以我们都喜爱的完美姿态。

可我们看到了故事开始,却都没猜对结局。她的人生从这里才开始有了波澜。

“大学啊,一开始什么都不懂,后来懂了。”B以手托腮,若有所思地说。

大一刚到北方,她在游览故宫、北海、颐和园、长城,吃炸酱面、芥末墩儿、炸灌肠、豌豆黄之外,就是秉承高中的学习习惯,白天上课,晚上自习。坐在大学敞亮的阶梯教室里,听华发苍颜的老教授讲述着哲学和数理,这本身就是一种享受。青涩的大学女生像上足了发条的钟摆一样重复着教学楼——图书馆——宿舍的路线,春风秋月还是红男绿女都不能拖缓她的脚步,尽管她的心里已经有了迷茫:人生最大的目标(尽管是父亲给予的)已经实现,那么接下来呢?我该去向何方?就这样学习下去,而已吗?那又与中学有什么区别?

现在我们知道这是普遍的青春期迷惘,可那时我们都曾找不到消解的方法。B在学习和空虚里度过了大一,成绩不错,取得二等奖学金,回家自然又是欢天喜地。升到大二,渐渐觉得大学不过如此,开始偶尔逃课逛街,买了台电脑晚上玩游戏看影碟,在课堂上看言情小说,三天两头出去唱歌,大学生活开始丰富多彩了,尽管依然没有明确的梦想;成绩依旧是好的,大学的课程,比高中确实轻松太多。大三开始想谈恋爱,梦想以后嫁一个年少多金的白马王子,开红色的法拉利跑车,住种满玫瑰的花园洋房,我问B“是否那时唯一的梦想就是嫁个好男人?”她笑着说每个女生都有那样的时候,到现在虽然现实了太多,依然梦想有一天能有个男人“身披金色的铠甲,脚踏着七彩祥云来迎娶我的”,——我们都看过那部经典的电影,于是相视一笑。大四开始投身于找工作和考研的利益博弈,准备迎接下一阶段的崭新生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B恋爱了。

她恋爱的对象是与她一个学院的同学,两人年级相仿,志趣相投,青年男女的爱慕之心如春火燎原般滋长,很快从传纸条到写情书到牵手和初吻,他们开始形影不离,成为令人羡慕的一对。可意外往往在最甜蜜的时刻到来。那时男生宿舍的管理稀松,经常有女生在男生宿舍留宿,管理员也睁只眼闭只眼,都是快毕业的人了,懒得管。有天夜半熄灯后不久,B和她的男友躺在床上说着悄悄话,楼道里忽然吵了起来,嘈杂的脚步声和急促的敲门声回荡在整个宿舍楼中,他们刚来得及坐起身来,门咣的一声被猛然推开,雪亮的手电筒光芒照得他们什么都看不清楚,只知道徒劳地以手捂眼,隐约听见几个声音叫嚷着说:“好,逮住一个!”“叫什么?哪个学院的!说!”“看好了,别让他们跑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像一场梦。B和她的男友很久以后才知道,校方对女生在男舍留宿早有耳闻,那天晚上校领导带着各学院领导组织了突然的抓捕行动,B男友的宿舍是领导们最先光临的一栋宿舍楼,最先光临的那个楼层,于是除他们以外只有另外一对苦命鸳鸯被堵在了宿舍,其他的男男女女得了警讯都寻门窗跑了,一点罪证都没留下。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可以想象,校方为了杀一儆百,对两对情侣做了最严肃的处理:劝退。而那时候,他们距离毕业只差半年。

“从系主任的办公室出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宿舍。”B声音微微颤抖,举杯喝了一口清水,抿抿嘴,“我不敢跟家里说,就坐在宿舍里,不吃饭,不睡觉。第二天爸爸打电话过来,说他马上坐火车动身,两天以后到北京,是辅导员给他打了电话。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可是我好怕,怕见到他,怕看他的眼睛,我想跑,又不知道往哪里躲,只能把自己藏在被窝里发抖。两天以后,他拎着以前去成都开会发的那个黑皮包,站在我的宿舍门口,又黑又瘦,脸上却一点生气的表情也没有。我们下了楼,走向学院办公室,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看他的背影那么瘦小,我从来没有发现,爸爸已经这么老了。”说到这里,B低下头,咬紧嘴唇,已经泫然欲泣,我扭开头去递过一张纸巾,她小声地说了谢谢。

父亲带着B到系主任和书记那里求情,三天时间,几乎踏烂了办公室的门槛,但学院的意见很坚决:必须退学,没有回旋的余地。父亲想到买东西给领导,可看领导出入坐着锃亮的汽车,摸摸自己的黑皮包,又退缩了;他能够付出的只有一名三十年教龄的老教师的尊严,但尊严在这里显得何其可笑?父亲几乎要低下头颅跪倒在领导面前,可领导永远是不咸不淡的一句“没用的,去办退学手续吧”,将父亲的尊严轻描淡写地击溃。终于,父女俩放弃了徒劳的努力。那天他们办完手续,走出学生管理处办公室,手里捏着一张写着“三日后来校领取肄业证书”的通知单,步伐疲惫地走向女生宿舍,宿舍传达室里,已经放好了他们打包的行李。B几天以来一直不敢与父亲对话,父亲除了吃饭喝水之外,也几乎不多说一句话。父亲在前面走着,她远远跟着,校园的小径落满了枯叶,微微有风。父亲走着走着忽然停了,扶着路边的一棵小树,蹲了下来,低下头。B想走过去说些什么,但她看到,父亲消瘦的肩膀在风里微微抽动,像个做错了事躲藏在墙角哭泣的孩子。B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感觉自己的泪水像午后的阳光一样,铺满了脸颊。

B不愿回到家乡,她没有脸面也没有勇气去面对亲人朋友,父亲带着她转了半个北京城,租下一间便宜而安全的地下室,帮她安顿好了,就坐火车回了四川。临走时留下几句话:你先自己想想吧,我不怪你。你妈妈是最难过的,我回去陪她,你要自己住不下去,就回家来。你要是还有心学习,就考自考吧,花个两年考下来,还不算太晚。B不知道怎么选择,迷惘了许久,男朋友退学以后虽然还常联系她,但心中有了芥蒂,慢慢就远了,B一个人行走在庞大城市的陌生街道上,不知道何去何从。

“爸爸的意思,还让我继续考试。考完自考去考研,读了研究生就都好了,可我真的读够了,不想再读了。”B说。“学习自考学了半年,有一天我忽然觉得,我的人生有目标了:我要证明,不上大学,一样能挣大钱、过上好日子,比那些读完大学,读完研究生的,读完博士的更好!”

她觉得继续考试下去是在浪费生命了。B决心找到另外一条通往幸福的道路,或者说,找寻她遥远但是坚定的梦想。二十几年的生命里第一次有了明确的目标,是仇恨也好,是逆反也罢,B把大学生摆在比较的对立面上,决心以行动证明自己可以做的比他们更强。不敢告诉远方的父母,她对家人说自己还在攻读成人自考,依靠家里每月寄来的五百元生活费度日,而真实的她早已扔下书本,踏上独立的旅途。

找到致富的途径谈何容易,缺少本科文凭这块敲门砖,B发觉自己被隔绝在正统的工资体系之外了。经商似乎成了唯一选择。可缺少本钱,缺少货源,缺少经验,从哪里入手才是正确的切入点?遭遇变故之后的她很快学会了思考。她花半年时间进行了一些小生意的尝试,在地铁等地方摆摊卖小饰品、袜子手套,卖过兔子和仓鼠,卖过仿水晶的项链,卖过明星海报、挂历,还到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给人家站过柜台。所有这些小生意都没能给她带来任何利润,相反,B的日子日渐窘迫,付完房租之后那点生活费仅够勉强度日,“在最穷的那几个月里,我每天只吃一包方便面,一块面掰开,中午泡一半,晚上泡一半,加好多水来泡,每滴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实在饿得不行就去买馒头,五毛钱一个大馒头,拿手撕着吃,细细的嚼,有点甜。每次在街上闻到烤羊肉串的香味都馋的口水直流,是真的,口水止不住,真的想拿进货的钱全买了肉串狠狠吃一顿,什么都不管了。但是不行,我要对得起花钱供养我的爸妈,他们老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B静静地说道,脸上没有悲苦神色,仿佛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我无法想象这么一个乖巧的女孩竟然有过那样的日子,当她讲起曾经花三块钱买了一块肥肉,切成小片煮进泡面里当作过年加餐的时候,我几乎不忍心再倾听下去。

“一年没有买过新衣服。你知道对一个女孩来说,那意味着什么吗?”B笑着说。熬过最苦的日子,离开学校的第二年夏天,她严冬时摆摊落下的冻疮已渐渐平复,历经那么多失败的尝试之后,B感觉自己抓到了潮流走向的一丝契机。那时,正是电子商务起飞的时候,易趣与淘宝的商战正在上演,无数的网上购物小网站雨后春笋一样生了又灭,B敏锐地感觉到网购一定会火,作为个人卖家只要依附于资金雄厚的稳定系统,一定能有所作为。她依照在动物园打工时寻找到的门路,购回一批廉价的外贸服装,拿回自己的地下室,借房东的数码相机拍了照片,依靠上学时积累的Photoshop知识将照片修缮精美,然后,在淘宝上开了自己的网店。

刚开始无疑是艰难的。大环境正在成长,小店还不成熟,B足足等了一周才迎来自己的第一个顾客,远在广东的客人选购了一条牛仔裤,B的货物以与低廉卖价不相称的品质赢得了顾客的满意。她赚到了生命中第一笔盈利:十五元钱。B用这笔钱(把这十五元钱称作“笔”的时候,她自己也笑了)大吃一顿,吃羊肉串吃到撑得流泪。此后的生意并不是一帆风顺,但经营状况一直在缓慢上升,B的意志始终是坚定的,没有因景况不利而动摇,“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认准了就绝不回头,我觉得行,就一定行。我要比他们强,我要赚钱!那些日子里,我只有这么一个信念。”

B的选择没有错。半年后的某一天,她头一回在一天之内做成十笔订单,赢利一百二十元。这时她已经搬出地下室,用自己赚的钱租了某小区的一室一厅,客厅专门用来堆放她的存货。“网上卖衣服,其实很简单,比在商场卖要简单的多;从那时候我感觉,其实赚钱一点不难,只要认准了,一头扎下去,准成。”B灿烂地笑了,比划一个扎猛子的动作,“捅破这层窗户纸,谁都能赚钱,可是好多人一辈子就在窗户纸后面看着,不知道试一试。”她总结道,摆出一副老成的面孔,她也不过二十六七岁而已,却已经经历坎坷,有了如许多感慨。她说买衣服的诀窍不外乎拿好货,照好照片,订合适的价格,重视信誉,如此而已,但缺一不可。经商的天赋被发掘出来之后,她知道了怎样去赚钱,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离开学校的第三年,她的网店红红火火,已经雇了两个女孩,一个上网监守,一个专门发货,B自己除了进货之外,倒有了空闲。她又开始思考,觉得这样的局面虽然理想,但距离自己赚大钱成大事的梦还有距离。经过调查甄选,宠物行业走进她的视线,她认为现在宠物店虽然多,但是散漫而缺乏规范,特别是宠物美容这一块更鱼龙混杂,如果能办一家专业的、严肃的、技术精湛的宠物美容院,应该不乏客源。B谋定而后动,取了自己的积蓄,花八千元去参加宠物C级美容师培训,“要请人不如自己先来干着,要玩游戏,先要了解游戏规则,不是么?”B以不称年龄的睿智口吻说道。三个月过去,她学成毕业,先在别人的宠容院打工,又是三个月,摸清美容业门道的B离开那家宠物店,倾尽所有资产,又找了两个朋友合伙,开办了自己的宠容中心。

“不是大学的朋友,卖衣服认识的。好姐妹。”问起她的合伙人,B笑道,“自从离开以后,就基本没跟大学同学联系过,跟他们没话说。”宠容中心由她自己坐镇,另聘了一位经验丰富的美容师主理,设备精良,管理规范,几乎毫无悬念地开始盈利。这时距离她走出校门刚第四个年头,她的前大学同学们大部分才刚研究生毕业,而B已经是一家淘宝皇冠网店、一家门庭若市的宠容院的双料老板了。“父亲和母亲呢?他们同意你做生意吗?不逼你考试了?”我问,B狡黠地一笑:“一开始没敢告诉他们,直到每个月能赚三千元的时候才说的。爸爸还是希望我继续上学,可是听说我能自己挣钱,而且比大学毕业生挣得不少,也就不说什么了。至于妈妈,只要我身体健康,她什么都高兴的。”B说到爸爸和妈妈,笑意隐去了,叹口气说:“最后还是没有实现爸爸的梦想,没能毕业、考研,分进国家单位,不过,我自己的梦想正在实现当中吧,人最终还是要为自己活着,这样,我感觉充实呢。”说起梦想,她又双眼一亮,我看出了她眼中的坚定。

“你现在的梦想是什么?”我问这个白手起家的女孩,大学肄业而走上商途的小老板娘。

“开连锁店,如果有精力的话,试着投身餐饮业。”她说,“哦,说梦想啊,那还用说,挣钱,挣好多的钱,可以送我的孩子出国读书,可以让我的爸爸妈妈安心养老,可以住别墅、开红色法拉利的钱。”

“就这么多?很现实啊。”我笑道。

“嗯,或者还有一个。”她思索一下,补充道。

“什么?”

“不要太多的风浪了,我想要平静的生活。”她悠然说道。

我举起玻璃杯与她相碰,微笑着饮下各自杯中的清水。B向我们证明大学并非是唯一实现梦想的路径,只要勤于思考,坚定脚步,任何微小的契机都可能拥有广阔的前景蓝图。世界已经赋予我们无数的机会,从未有任何一个年代可以像今天一样让任何人任何类型的努力都拥有成就的可能,父亲的期盼只是其中最平坦的一条道路,但我们一样可以用更加美丽的方式来回报父亲的关怀与泪水。起身分别时B对我说,她想对父亲说一句:“对不起。谢谢。”我说只要看到你的梦想实现,父亲会是最幸福的人。

如果每个人都用奋斗去拼搏梦想,那么中国,也会是最幸福的中国。

我们一同在车水马龙的北京街头,相视而笑。

三,

“平凡”二字如何定义?倘若要给某个人群冠以平凡的称号,那必须把自己抽身出来,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去观察芸芸众生,这种超然的姿态非大智慧者难以拥有。于是我们无法定义平凡,只因我们本身就是平凡的一脉。你、我、他,无数色彩各异的人生构成整个世界,最平凡的人生与梦想悄悄地在我们身边生了又灭,灭了又生,只是形色匆匆的我们通常忘了去欣赏那些美丽。

C的经历就属于最平凡的那类,他的生命中没有经历太多的波澜,从小到大,梦想一步步树立,一步步跨越,就像步伐稳健的登山者,道路虽陡峭,但清晰,山顶早可以遥望,需要的只是适当的努力与足够的耐心。这也是大多数我们身上发生着的事情,跟随着时代的脚步,由贫穷而富裕,经匮乏而充实,迈过温饱,守住小康,奔向幸福,去寻找社会与家庭的美好和谐。

C是我工作中的朋友,我初识他时他在一家保险公司做人力资源师,那是一家组建未久的新兴公司,待遇优厚,工作清闲,在一次招标会上我与他交换名片,相谈甚欢,此后常常一道出去喝茶。他开一辆香槟色的中级车,穿价值不菲的休闲西服,出入于高档宾馆与私人会所之间,俨然就是城市新中产阶层的代言人,——可当聊起来的时候他笑着说这一切只是工作需要而已,他宁可穿着短裤大汗衫到大排档上去喝二锅头啃羊腰子,看着他金丝眼镜下儒雅的笑容,我不禁对这个相识不久的朋友有了新鲜的认识,特别是当他说起:他最爱的食物不是香格里拉的远洋龙虾,而是妈妈亲手做的肉馅虎皮尖椒和辣子鸡丁。“披上西装我是正儿八经的人力主管,脱了西装我就是老王家的三儿,晚七点以后,叫我三儿,没错。”他咧嘴一笑,摘了眼镜,小眼睛带着笑滴溜乱转,彻头彻尾的北京坏小子形象。

C爱吃妈妈做的菜,辣子鸡丁,虎皮尖椒,水煮肉,每个菜都要浇满通红的辣椒油,无辣不欢。“你母亲是四川人?”我问,C摇摇头:“不是,土生土长北京人。就是那会儿我姥爷到四川工作好几年,回来以后学会做一手川菜,都传给我妈了。我从小就吃辣长大,那会儿喝奶都要红油味儿的。”他坏坏地笑了,拈了一个花生豆儿搁进嘴里,咯嘣嘣的嚼。C现在与女朋友住在广安门附近,而她的母亲还在北京西郊,“两周没回去了,明儿下班回去一趟。想吃我妈做的饭了。”他吧唧吧唧嘴,说。

他的母亲出生在北京。C的姥姥姥爷是北京西郊某工厂的工人,五十年代初生了大女儿,后来陆续又有了老二、老三、老四,全都是女孩,C的母亲排行第二,本来按姥姥的意思还要再生一胎,这一胎要是男孩最好不过,要是女孩也凑个五朵金花,可六十年代初兄弟工厂需要技术援助,姥爷作为技术骨干被一纸调令调往四川,留下姥姥孤单单一个人守着两间平房和四个嗷嗷待哺的小丫头片子。姥姥白天要到厂里做工,留老大在家照看着,冬天大清早起床,背起小筐,大丫头带着几个妹妹排队出门,沿着火车道拣运煤车洒落的煤渣,低头拣到早上八九点十分,有四个小半筐大概够一天烧的了,大丫头带三个淌着鼻涕的小跟屁虫回家,生火熬粥。中午时分大丫头在家里煮好一锅饭,捧着饭盒走二里路到工厂食堂去找自己的母亲,姥姥掏饭票打两份菜,拨一点自己吃,剩下的都交给老大带回家,家里几个丫头早把饭盛好等着姐姐,大丫头从怀里拿出温温热的饭盒,坐下开吃。大丫头对妹妹们好得不能再好,为照顾妹妹,八岁了没上小学,倒是C的母亲长到六岁,抢先走进工厂子弟学校开始学习文化。一上学转眼升到初中,姥爷才带着一身的干辣椒味儿风尘仆仆地回来,这一走,就是八年。

对当时梳两条大辫子蹦蹦跳跳走在放学路上的母亲来说,姥爷归来这一年有两件大事值得回忆,第一是爸爸终于从四川回来,第二是文化大革命爆发了;而直到很多年之后她才知道,其实这一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在距离她们家并不很远的北京401所(现在的中国原子能科学研究院)的大院里:由东北工厂调来的工人刘师傅在花了几年时间安顿好住房和工作以后,终于下定决心,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由吉林接到了北京,而那几个活蹦乱跳的孩子里面,有一个个子不高、头发黑亮的,在十几年之后,成为了她的丈夫,C的父亲。

中学停课后,出去玩耍的母亲第一次遇到了当时还一嘴大茬子味的少年父亲,那时似乎还没有时兴“一见钟情”的浪漫邂逅,只是一群孩子集体玩玩扔沙包跳格子的游戏罢了;没多久,这些孩子就被各自父母锁在屋里,短暂的相识就此告一段落,他们甚至还没有搞清楚彼此的名字,C说起这段故事时一直撇嘴,“我爸真傻,差点把我妈错过了。万一我爸没娶我妈……那不是没我了?”我笑了。

中学复课,文革结束,转眼到了恢复高考那年,高中毕业的母亲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家中大姐已经工作,两个小妹也无心学习吵着要入工厂,就剩她一个人还在工作与学习间徘徊。一手拿着准考证,一手拿着姥爷走关系弄来的工作录用通知,母亲犹豫了许久,思前想后,考虑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自己的大学梦,撕掉准考证,走进离家不远的401所当起了档案管理员。姥爷费尽心机把最疼爱的二女儿的前程安排妥当,又开始操心孩子们的婚姻大事,挑选女婿的对象自然就在401所的大院里,这里的工作人员工资高、素质好,找个年轻后生照顾女儿是再好不过了。挑来挑去,联系了几个人品、家庭都好的,大女儿迅速恋爱结婚,家里也满意,组织也高兴,顺顺利利办了,老头子笑得嘴合不拢。到二女儿时,事情却没那么好办,C的母亲比几个姐妹受的教育多,眼光也高了,看那些毛头小子不上,组织怎么做工作只是不依,姥爷愁的腿肚子转筋,往401跑的时间倒比往自己厂子跑的时候多。一来二去就拖了三四年,这一天厂工会副主任来找姥爷,说401所有个东北来的工人老刘师傅,人品厚道,成分也好,膝下三个男孩两个女孩,老三刚当了三年兵转业回来,现在在401做水泵工,人壮实能干,模样也周正,正好跟你家二丫头挺般配的一对。姥爷一听挺高兴,骑上二八自行车亲自去考察,一看那个正在食堂吃饭的黑粗后生捧着大黑瓷碗,夯夯的一大碗冒尖白米饭,饭量比他年轻时只多不少,姥爷暗暗点头,走过去偷偷在胳膊上捏了一把,油渍麻花的蓝制服底下都是一块块的腱子肉,当时姥爷就把他内定为二女婿了。组织撮合俩人见了面,401附近也没什么公园剧场,就在大院围墙底下见了,领导介绍完了名字,说你们自己聊我先走了,两个年轻人等领导走远了慢慢地含羞抬头:唷,认识,虽然叫不上名来。

俩人第二次见面,已经十多年过去了,彼此还有一丁点印象,谈起小时候的事情却没有什么隔阂,很快就熟络了起来。那时生活宽裕多了,俩人都有工资,出去下小馆子吃点炒疙瘩猫耳朵的不在话下,边吃边聊,权当约会了。第一次看电影是院里放的露天电影,一人搬个小马扎坐广场上,屏幕上演的什么完全不记得,就知道黑暗中握了彼此的手,汗津津的,却不想放开。劈哩啪啦鞭炮一响,三个月后,C的父亲和母亲结婚了,新郎用自行车驮着新娘绕大院一圈,锃亮的永久十三型锰钢车是姥爷送给他们的结婚礼物,也是C的家庭中第一件真正意义的“大件”。新婚的小两口跟C的爷爷奶奶,也就是东北来的老刘师傅一家挤在一间七十平米的楼房里,这房间里还住着父亲的四个兄弟姐妹加一个嫂子。当过兵的父亲习惯了集体生活,没什么怨言,母亲有些过不惯了,就想着分房,分房。

“说起我爸当兵的事儿,挺有意思。”C喝口茶,把茶叶梗子嚼了嚼,咽了。“我奶奶不识字,也没工作,就是一个家庭妇女,那会儿我爷爷一个人挣钱养活七口人。我爸十八岁那年,看见征兵的布告,觉得能给家里补贴些个,就没告诉爷爷奶奶自己偷偷的报名,爷爷知道时候已经晚了,不舍得啊,也没用了,看爸爸戴上大红花上了火车,到山东去当兵。一当三年。中间断断续续给家里寄钱,信里只说自己挺好。爷爷每天念叨,这孩子受罪了,这孩子受罪了,等三年到了,爸爸复员回来,一看:黑了,却胖了,满脸红光,一点不像当兵回来的样子,倒像在那边享了福。问问才知道,到一个陆军装甲兵部队,进了连队的炊事班,第一年切菜,第二年炒大锅,第三年当了副班长负责给首长炒小炒,每天不参加操练就早上跑趟操,这三年时间,足足长了十斤肉。呵呵,福气。”

一九八一年的春天,小C落生于401所医院,足重七斤六两,比爸爸白,比爸爸胖,跟妈妈一样秀气。姥爷一家爷爷一家都爱得不行,抢着养,姑姑姨姨抱不够。一九八二年夏天房子终于分下来了,大板楼,一间房两家伙着住,夫妻俩终于有了自己的空间,也置办了第一件家用电器:三洋牌的单喇叭收音机。那时日子虽然也紧巴巴的,可是吃得饱穿的暖,还能多少存点钱,父亲母亲安心工作,快乐地抚养儿子,无风无浪的日子,有滋有味地就到了八十年代末。C就近上了401附属子弟小学,虎头虎脑一个孩子,人见人爱,七大姑八大姨的众人疼着,正是无忧无虑的日子。

这时父亲迎来了一个机会:院里要选送一批工人和技术人员援助阿尔及利亚核电站建设工程,为期三年,薪资优厚,但中途可能不能回国。父亲与母亲商量许久,认为不能撇下妻子与孩子那么久,母亲却说我们娘俩没问题的,你安心的去吧,等你回来。父亲长叹一声,报名出发。送父亲去机场的那天,小C生平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罐装的可口可乐,他指着机场小卖部窗口里那红色的小罐头问,“这是什么?”售货员阿姨告诉他这叫可乐,他又问可乐是什么?阿姨解释不清,父亲在旁边说就是罐头装的北冰洋汽水,他懂了。看着大飞机载着父亲飞上了天,C很懂事地没有哭闹,他喝一口那种罐头装的冒泡的黑色汽水儿,问:“妈妈,爸爸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带很多可乐回来?”母亲扭开头去,说:“嗯,……一定。”

跟当兵一样,一去三年,就在C都快忘记父亲的相貌的时候,工程团回国了,一九九二年初,父亲大包小包出现在家门口,——那成了C这辈子记忆最深刻的一天。“我爸带了那么多东西回来,你都想不到!一台二十九寸的电视机!那会儿谁家有那么大的电视啊,看着感觉就跟看电影一样。一套组合音响,索尼的,音量放到最大,整个楼都能听见,还有好多外国歌的磁带。还有一大把绿哇哇的美元。”C兴奋地讲述着,我完全可以想象一个十岁的孩子当时会是怎样的激动。父亲讲了许多阿尔及利亚的故事,描述他的居住地背朝大海面向沙漠的奇特景象,告诉他在那里男人们上街也是包着头颅只露眼睛,教会他那里人们的“你好”是这样说的:“艾塞来姆,阿雷依库姆”。

以这一年为转折点,C的家庭似乎走上了逐渐富裕起来的坦途。母亲通过自考拿到文凭,开始从事审计工作,父亲凭借留洋经历更是得到重用,成了技术带头人,几年间家用电器一样样置办起来,一家三口也开始时不时的下趟馆子,一九九五年,他们搬入两室一厅的新居,彻底告别一家说话几家闻的半集体生活。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C也顺利考上市重点高中,学校距离他们家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C只能住校了,父亲看到儿子住校俩月后面黄肌瘦的样子心痛不已,跟母亲商量一下,揣了两千块钱奔向驾校,三个月后开着一辆枣红色的松花江面包车停在了他们家楼门前。买车花了三万五,其中自己家的积蓄两万,剩下的是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凑的份子,谁让这小孙子招人疼呢?“话说回来,在当时能拿出所有存款买车,也算是超前消费了吧?”C对他们家的第一辆车印象深刻,小面包车碎花布的后座椅上起码坐过了他三年的高中时光,而他学开车也是用这辆松花江,在院外的野地里乱开半下午练会的。

车除了拿来接送孩子上下学,平时也帮厂子和朋友拉拉货,跑跑活儿,父亲忽然发现跑车这副业似乎比自己的本职工作挣得更多,正巧这时单位开始改制裁员,两口子合计一下,干脆给父亲办了提前退休。退下来之后父亲干脆当起包车师傅,专门给几个防盗门厂子拉管材运成品,每天跑四五个小时,就有一百来块钱进帐,闲的时候再到车站拉拉活儿(那时管得还不严,也没有什么违法的觉悟),又不累又来钱,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如此过了三年,转眼到了二十一世纪,C不负众望考上一所重点高校,自然是举家欢腾,借送行的机会两大家子热热闹闹聚了一回,姥姥、姥爷、大姨、大姨夫、三姨、三姨夫、小姨、两个表姐、一个表弟,爷爷、奶奶、大爷、大妈、二大爷、二大妈、大姑、大姑父、二姑、二姑父、三个堂姐,一个堂妹,在饭店满满的挤了两桌。除了年纪尚幼的表弟以外C就是第三代中唯一的男丁,自然接受长辈的轮番爱抚、千般嘱托、万种叮咛,轮流跟长辈们敬酒,酒到杯干。酒宴到最后气氛热烈,两边都是工人家庭,酒酣耳热的老人们敲着酒盅唱起《咱们工人有力量》,C也跟着击箸而歌,心潮澎湃。

生活好了,是真的高兴。自心里的高兴。

其后是一马平川的日子,父亲的包车生意逐渐疲软,他见机而变,拉起一伙旧日伙计操起老本行,开了家做卖水泵水管设备的小厂,生意做的顺风顺水。母亲的审计工作颇见成绩,刚得了提拔。二零零一年初,家里忍痛卖掉那辆立下汗马功劳的小面,买了新车:自主品牌的奇瑞风云,坐人拉货两不误,父亲的厂子和C的大学两头跑着。C的大学生活平平安安,转眼到二零零四年,顺利毕业进入中关村一家声名显赫的IT企业。这中间家里又一次换了新房,三室两厅的大屋,精心装修了,所有的家用电器全都扔掉买新的,那台父亲从阿尔及利亚带回来的中国第一批二十九寸彩色电视终于光荣退役,以六十块人民币的价格卖给了收破烂的大婶。C的几位叔伯姨舅都各有发展,儿女孝顺,两家的老人身体健康心情开朗,早起来跟着姥爷去唱京戏,下午随着爷爷去扭东北大秧歌。C的职场发展史不必细说,平静的日子里时间总是飞快,又一转眼便是零六年夏天,我与跳槽到保险公司人力资源部刚满半年的C相识在招投标会上,一见如故,如此才有了今天在茶社的这段谈话,和C讲述的他的家庭不算艰辛的奋斗历史。

“没什么激情对吧,我也这么感觉,不过可大多数人都一辈子碰不上那种大风大浪吧,能有那种不平凡经历的,肯定是少数,这样平平淡淡的,挺好。”C端起茶杯,茶已经凉了,他毫不在意地一口气喝了半杯,“我认识的人,知道的事,听过的故事,都是这么顺顺当当过来的,时代一发展,人就富了,现在说什么贫富差距我也承认,可是人总得念点好的不是?十年前,不,跟五年前比日子有多大变化,谁都能掰着指头数出来,别的不说,六七年前的北京几家有车的?到现在,满街跑的都是私家牌子,买夏利的都少了,丢份;起码捷达。那些年出去吃顿饭算解馋,现在在家吃顿饭算享受。呵呵,想起没多久以前我还是只知道踢球打牌疯玩的傻三儿呢,真快,真快。”

C长出一口气,拿餐巾纸来擦擦金丝眼镜,轻轻架在耳朵上,那个文雅深沉的人力资源经理就又出现了。我不禁笑问他为什么叫三儿,明明是独生子;C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自己老爸行三,人称老三,小时候经常跟老爸出去,于是被叫成小三儿,一来二去,这名字就落下了。我又问他是喜欢C这个身份呢,还是喜欢三儿这个身份,他想想说虽然三儿更自在一点,不过穿着西服,慢慢也习惯了,要说更喜欢哪个,真是难说,——或许这就叫做成长?

付茶资的时候他拦住我,非要请客,我也就由他,看他潇洒地签了单,我说:“听你们家的经历,我一直没有问一个问题,那就是梦想。最后一个问题,你和你父母的梦想是什么?实现了吗?”

他说:“老兄,这个问题可真有点傻,谁的梦想也不是一辈子不变的,总得跟着时代一起进步、转变、向更高的地方前进,要不然不都是原地踏步了?就拿我自己来说,小时后做梦当飞行员,中学做梦当足球明星,大学做梦当比尔盖茨,现在大概是做到恒康人寿的大中华区经理吧?”C自嘲地笑了,“虽然都没有实现,但梦想不一定是要实现的,只是在远处一个巨热巨亮的灯,照着你不断地向那里走啊走啊,甭管换了多少盏,都能照亮你脚下的路,这就对了。”

“然后最重要的一点,你要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这个中国,能够让你的梦想有可能实现,我可能考上飞行员,我可能踢进中超联赛,我可能自己创造IT奇迹,我可能跳槽到恒康人寿去寻找机会,在这个万般可能的大背景下,一切梦想才显得清晰了,真实了。对我来说,实现梦想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在追梦中找到了自我价值,生活有干劲,日子越过越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所以我的梦,我的中国梦,最大的梦,或许就像千百万人一样,幸福安康吧,一个人幸福,一家幸福,一个城市幸福,一个国家幸福,这才是万载的盛世!只要向前,总有一天,能到。我相信。”

C握紧茶杯,说,眼神发亮,不像C也不像三儿,像一个坚信美好未来的平凡人,像我们身边最普通的你我他一样,来自最朴实的家庭,拥有最普遍的感触,微小,但构成整个社会的美好与和谐。

我们并肩走出茶馆的时候,上午的太阳,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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