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通识教育”的大学教育理念
在潘光旦的教育思想中,“通识教育”是一个重要的理念。其思想的来源,显然是吸收和借鉴了中西方学术思想,融汇中西,阐发新知。一方面,他受到英美“普通教育”(General educaiton)和“自由教育”(Liberal educaiton)的影响,并直接将它们译成“通达教育”一词。1946年,他还翻译并出版了英国学者赫胥黎的著作《自由教育论》。但是,另一方面,他不是全盘接受西洋的学说,而是从中国传统教育思想中汲取丰厚的营养,给古老的观念赋予时代之新意。他对《论语》、《大学》、《学记》等中国儒家经典古籍进行深入的研究,以一个现代学者的眼光注入全新的理解和阐发。在比较中西思想的“异同”的基础上,他说道“西洋之大学教育已有八九百年之历史,其于此种教育之目的,虽未有明白之揭橥,然试一探究,则本源所在,实为希腊之人生哲学,而希腊人生哲学之精髓无它,即为‘一己之修明’(Know thyself)是已。此与我国儒家思想之大本又何尝有分毫之差别?”(17)在他看来,中国儒家传统思想中的“古之学者为己”、“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至于止善”“自知者明,自胜者强”等观念,都道出了教育的真谛。而且,和近代教育理论之间(主要源于西方),并不是完全相抵捂,而是可以相互融合、相互补充的。他的“通识”观直接吸收了《学记》的思想营养:“知类通达,强立而不返,谓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悦服,而远者怀之,此大学之道也”。
基于这样的思想基础,潘光旦的“通识教育”观在其整个教育思想中无疑是具有特殊意义的。
他认为,就大学教育而言,“毕竟与其他程度的学校教育不同,他的最大的目的原是在培植通才;文、理、法、工、等等学院所要培植的是这几个方面的通才,甚至于两个以上的综合的通才。它的最大效用,确乎是不在养成一批一批限于一种专门学术的专家或高等匠人”,(18)“窃以为大学期内,通专虽应兼顾,而中心所寄,应在通而不在专”,(19)他认为是“专的过度”,造成的结果是“人格的畸形化”。“一个专家,如果没有充分的通识做承托,其实就等于一匠人,至多不过比普通的匠人细腻一些罢了。”他指出,“以无通才为基础之专家临民,其结果不为新民,而为扰民”。(20)
“通识教育”的内容是哪些呢?潘光旦作了如下阐述:
首先,“通识”是指“一般生活之准备”,“专识”是指“特种事业之准备”,二者的作用是不一样的。对人的一生而言,前者的作用显然大于后者。“通识之用,不止润身而已,亦所以有通于人也”,所以,“通识为本,而专识为末”。从社会需要而言,“通才为大,而专家次之”,(21)因为,生命的范围大于事业的范围,做人之道应大于做事之道,“事业不过为人生之一部分”,其作用是为人生这一大目标服务的,“足以辅翼人生,推进人生”。经过如此的分析,孰重孰轻,自然清楚。
其次,“通识”的内容应涵盖自然、社会、人文三大方面的知识。即“今日而言学问,不能出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与人文科学三大部门”,所谓“通识教育”,就是“亦曰学子对此三大部门,分而言之,则对每门有充分之了解,合而言之,则于三者之间,能识其会通之所在,而恍然于宇宙之大,品类之多,历史之久,文物之繁,要必有其一以贯之之道,要必有其相为因缘与依倚之理。此则所谓通也”。(22)从中可以看出,“通”者,不是让学生埋头书海中,盲目的泛观博览,也不是知识的简单堆砌,而是打破人为的限制,将宇宙、自然、社会视为一个整体,客观地思考人生与世界。“通”的重点在于“识其会通之所在”、“一以贯之之道”、“因缘与依倚之理”,其实,这是指认识客观世界的规律而言的,即融汇贯通是谓也。
再次,他又提出了实施“通识教育”的具体措施。例如:大学不要过早划分院系和专业,至少延缓到第三学年;第一学年中增设“通论”类的课程,如“自然科学通论”、“社会科学通论”、“文化概论”、“宇宙与人生”。他还提出中国工业化应培养通识型的技术人才的主张。在《大学一解》中,他将工业人才分为二类,一是技术人才,二是组织人才,据此,他认为中国工科院校也应该相应地划分为二类。专科学校重点培养应用型的工业技术人员;大学工学院主要培养工业组织人才,这种组织人才的最大特点是“通才”,应该对工程与工程之间,理论与技术之间,人与之间,有充分的了解。因此,在培养的过程中 “必须添设有关通识的课程,而减少专攻技术的课程”。他强调,对工业组织人才而言,开设诸如“心理学、社会学、伦理学、以致于一切的人文科学、文化背景” (23)方面的课程是大有裨益的。
近代以来,随着西学东渐的扩展,中国传统文化逐渐步入室微,中国学术界正逐步建立以“科学”为基础的现代学术体系,形成了新的学术理念和方法。在这个背景下,一部分现代学者站在时代思潮的前面,不断从传统中挖掘出可资立新的思想资源,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中西方之间、古今之间进行着融汇贯通的艰辛探索,以期达到“会通中西”的目标,潘光旦无疑是他们中间最具代表性的一位。他的独具匠心的教育思想和教育观念,对后人的启发将会继续下去。
2001年8月8日
参考文献
①(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 《潘光旦选集》第三集,潘乃谷、潘乃和选编,光明日报出版社,1999年8月第一版;第49页、第49页、第372页、第435页、第232页、第233页、第366页、第483页、第475页、第484页、第369页、第359页、第483页、第125-133页、第435页、第174页、第443页、第443页、第443页、第444页、第175页;
② (1)《潘光旦选集》第二集,潘乃谷、潘乃和选编,光明日报出版社 1999年8月第一版 第8页;
③ (2) 《潘光旦选集》第四集,潘乃谷、潘乃和选编,光明日报出版社1999年8月第一版第425页;并参见李全生《位育之道超越了什么?》《中和位育-潘光旦百年诞辰纪念》潘乃穆等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12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