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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现代主义对课程社会学的挑战

2013-01-31

二、后现代主义的局限及批判

(一)伯恩斯坦、阿普尔、穆勒等对后现代主义的批判

在教育社会学中,伯恩斯坦、阿普尔(Michel w.apple)、穆勒(Rob Moore)等都就后现代主义对课程社会学的影响提出了深刻的批判。

如一直以批判理论者自居的阿普尔在(后现代主义遗忘什幼的文章中,尖锐地指出,美国80年代以来的教育改革,保守的趋向越来越明显,国家将经济、社会的危机转嫁到学校内部,主张教育的私有化,认为教育的私有化可以提升父母的选择能力,实现社会的公平。阿普尔通过大量的事实分析表明,美国政府的这些决策对于缩小横亘在公共教育面前的阶级差异,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选择背后隐含的深层的阶级差异被忽视。后现代主义放弃了新马克思主义中的阶级分析策略,也忽视了文化资本背后的经济因素,将文化、符号的作用放大。课程改革背后的文化资本不是脱离经济基础的纯粹观念之物,其背后隐含的阶级基础更值得关注。‘阿普尔把后现代主义放大的个体自由和选择、话语、经验,重新收回到结构问题中,主张考察法定知识变化背后隐含的经济基础,有其独特的借鉴意义,但阿普尔对后现代主义对课程社会学影响的本质缺乏深人的探讨。

伯恩斯坦是教育社会学中对阶级差异、社会分工与教育知识之间内在关系研究最为深入的学者,阶级分析在他的课程研究中一直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对于课程社会学中很多学者放弃阶层分析,偏向话语、符号、认同的研究立场,伯恩斯坦提出了深刻的批判。他指出后现代主义者常常将个体的日常经验提升到知识的高度,认为日常经验与知识之间是等同的,没有差异的。一些研究者还借助后现代主义的视角,倡导通过对弱势群体反抗和抵制学校合法知识的人种学描述,反对教师的权威、反对学校传递的法定知识。伯恩斯坦从话语分类的视角,指出后现代主义这种反对法定知识,鼓吹个人经验的立场,会产生更加负面的后果。伯恩斯坦对后现代主义立场的批判,具有较强的说服力,特别是他的话语分类理论,延续了涂尔干的知识理论,强调知识之间的差异是知识之社会属性的一种体现,而后现代主义忽视了不同知识所具有的客观的社会基础,可能导致教育实践的混乱。

摩尔等对后现代主义的批判,集中在后现代主义对知识的客观性的否定上,指出后现代主义带有明显的反智主义立场,将立场、利益、观点等同于知识,摩尔等的整个论述以科学知识为标准,对后现主义话语中隐含的虚无立场进行了全面细致的反驳。

(二)从知识社会学的角度反观后现代主义的局限

上述三位学者对后现代主义的批判,尽管指出了后现代主义的一些弱点,特别是伯恩斯坦的批判具有深厚的理论根基,在深度上无疑更胜一筹。但这三位学者都没有从知识社会学的视角来反思后现代主义对课程社会学的挑战。从知识社会学的角度来反观课程社会学中的后现代主义思潮,可以发现后现代主义存在如下三个方面的局限:

1.知识具有社会和历史的根源。笛卡尔以后,在很长的时间内,知识就被视为是个体感知客观世界而形成的观念和意识,一直到康德,仍然坚持这种在心理和逻辑层面定位知识的传统。涂尔干在原始宗教的研究中,最早把知识与社会群体的意识联系起来,原始人的分类观念、时r观念和因果推理都扎根于他们所处社会的集体意识中。涂尔干更主要的贡献在于指出宗教与世俗观念之间的区别不是观念和立场的问题,具有客观的社会基础。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知识的社会基础是客观的,知识的客观性与社会属性之间具有内在的一致性。

2.经验在知识的获得和形成中的确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但不能因此将知识完全泛化为经验。关于知识与经验的关系,维特根斯坦对语言游戏和生活形式的分析有一定的借鉴意义,维特根斯坦曾经指出,正是因为有不同生活形式的介人,知识才在集体层面上具有其意义。社会由不同的群体组成,每一个群体都有其独特的生活方式。按照维特根斯坦的逻辑,这些群体的生活形式融合在一起,才可能产生知识。维特根斯坦的主要贡献在于,反驳把语言、意义和知识归结为个人意向的产物,认为意义和意向是社会地组织起来的。‘卿但并不能由此推断,任何特定的生活形式都能够赋予知识以独特意义。就课程而言,不同群体的经验并非同等程度地嵌人到课程中,有些群体的经验可能在课程有更多的体现,有些则体现的要相对较少一些,但不能因此将课程完全归结为某个群体的经验的反映。所有的群体的经验都可能嵌人到教育知识中,至于这些群体的经验如何嵌人到教育知识的过程,社会学研究者却知之甚少。课程社会学研究的重点不是要揭露那个群体的价值、经验在教育知识中得到专断性的反映,而是要通过深度的个案研究,阐释不同群体的经验是如何嵌人到学校知识中,从具体的个案中分析不同群体之间互动的真实状况,并展现影响这些群体互动的历史和社会背景。

3.知识具有独特的认知属性,不只是权力和利益的直接反映。后现代主义将认知兴趣从课程中剥离出来,这违背了知识生成和发展的基本原则。在科学社会学中,一直强调认知兴趣在知识生成和发展中的作用。在批判后现代理论对知识生成过程中权力和利益的片面夸大时,科学社会学家斯克玛(Walter Schmaus)始终强调认知兴趣在知识生成和发展中的作用。人们对智力的需要与对权力、声望和金钱的欲求是并存的,认知目标是解释人们行为和信仰的一个重要因素。认知兴趣在本性上是社会的,具有区别于其它社会兴趣的独特的构成原则。认知兴趣嵌入到独特的社会生活和社会群体中,有其独特的社会构成。一个社会的知识生成和发展无疑与该社会的认知兴趣息息相关。将知识化约为利益和立场的反映,完全排斥认知兴趣,忽视专家群体在知识生产和传递过程中的作用,把专家群体简单地视为与统治阶层、被统治阶层,男性和女性,黑人和白人这样一些社会关系的同类,这与现代社会知识生产和发展的本质是明显不相符合的。斯克玛进而指出,“毫无疑问,科学家也可能受非认知因素的影响。但并不能由此认为认知目标必然演化为非认知目标和利益。”

那么,如何理解后现代主义对现代课程的批判呢?现代课程之所以遭人垢病,并不是因为知识自身的问题,而是因为全球范围内日渐突出的不平等和社会分工遗产决定着知识的编码和知识生产的程序。这对基于认知兴趣的课程改革形成一定的抵制。也就是说,后现代主义之所以指责现代课程是某些群体的利益和立场的独断反映,并非因为课程天然要反映某个社会阶级、性别和宗族群体的利益,而是基于认知兴趣的课程改革受到社会分工和社会不平等抵制的结果。这也表明,权力、利益尽管对知识的形成和发展有一定的影响,但并不起决定作用。

三、超越后现代主义

按照萨德文克(Alan R.Sadovnik)对课程社会学发展史的研究,70年代以来,课程社会学领域形成两种不同的研究视角:一种是现象学视角,强调主体通过社会互动建构学校知识和实践;另一种是结构主义和新马克思主义的视角,研究课程与劳动分工、经济和政治体系之间的关系。后现代主义无疑是延续一了第一种视角,但却将其推向了极致。后现代主义展现了主流课程社会学研究中所忽视的一些内容,如在课程社会学主流传统中,教育知识常常被认为与阶级差异是对应的,鲍尔斯(S. Bowles)和金帝斯(H.Gintis)在生产的分层与学校知识的等级中寻找对应关系。科林斯(RandallCollins)通过对美国文凭制度形成的历史社会学考察,认为美国学校知识合法化的过程实际上是不同阶层之间相互竞争的结果。这些研究都强调社会结构对教育知识的决定作用以及课程的客观的社会条件。后现代主义淡化了结构对教育知识的影响,从话语、经验、身份等方面来解释教育知识,后现代主义强调课程的变迁和多样性,使那些在课程中备受漠视的感觉、体验和冲突昭然若揭。

课程社会学究竟是研究结构(structure)对课程之社会属性的影响机制,还是强调课程形成和发展中的能动因素((Agency),如个体经验、身份认同等。如何克服后现代主义忽视结构、片面夸大个体经验、立场、利益在课程形成中的作用问题,同时强调结构对能动因素的约束和限制,如新马克思主义对阶级分析的推崇,是课程社会学理论重建必须直面的问题。

目前来看,尝试在两者之间寻求整合的学者主要是杨和阿普尔。

1.杨的整合尝试。杨在《把知识带回来》(2008)中,结合维果茨基的社会建构理论,试图弥合这对矛盾。杨的思路如下:杨认为涂尔干对知识起源和分类的社会基础的研究,为课程社会学提供了深厚的理论基础,但是涂尔干没有直接关注课程问题,更忽视了知识的变迁问题。伯恩斯坦继承了涂尔干的知识理论,通过对知识结构差异的特征的分析,在一定程度上丰富和发展涂尔干的知识理论,但伯恩斯坦与涂尔干一样,也忽视了课程的变迁问题。在他们的理论中,知识被动地受外在结构因素的限制,是静止的。相反,维果茨基却强调知识形成和发展过程中人与环境之间的互动。杨认为,借鉴维果茨基的知识理论,就可以弥补涂尔干知识理论中忽视知识变迁问题的局限,融合二者就可以解决当前课程社会学的困境,应对后现代主义的挑战。“课程研究不仅要聚焦于涂尔干强调的知识和概念的社会实体特征,而且还要集中探讨维果茨基极力推崇的通过概念改变世界的过程。在某种意义上,涂尔干为课程研究奠定了基础却忽视了教学,而维果茨基只关注教学却忽视了课程。”杨的这种思路尽管不乏新意,但却存在一定的矛盾:维果茨基与涂尔干的知识理论整合之后的知识究竟如何界定?知识是一种实践,还是一种通常意义的客观的知识?如果是前者就可能落人到后现代主义的泥沼中,如果是后者则可能滑人到屡遭质疑的结构问题中。这的确是一个两难问题。此外,过分夸大实践作用,课程就可能演变为个体的实践,这是对课程的一种简化。而且杨放弃了课程社会学中已经形成的阶级分析传统。走出后现代主义笼罩,需要的不只是宏大的认识论层面的阐释,更需要微观层面对世界范围内课程发展的经验展开深人的研究,最终消除课程社会学传统与后现代主义之间的断裂,形成一种对当代课程改革经验具有深度解释力的理论框架。

2.阿普尔的研究。阿普尔也强调通过对意识形态、权力、国家、市民社会等结构性因素与体现为能动性的选择、认同等的整合起来,应对后现主义对课程社会学的挑战,弥合课程社会学研究中结构与能动之间的矛盾。阿普尔的这种思路在90年代的著作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如阿普尔在一项关于美国课程改革的研究中,不只是分析决定学校法定知识的权力、意识形态和阶级等因素,而是分析边缘群体在与学校斗争过程中对法定知识的影响。他的基本立场是,法定课程的形成和实施是结构与能动之间相互影响相互渗透的结果,偏向任何一方都难以解释美国课程改革的经验。阿普尔选取一个弱势群体反抗学校课程中排斥本群体价值内容的案例,弱势人群的反抗尽管引起了学校的重视,但最后弱势人群被瓦解,也开始认同右派的课程立场。而另一个案例中学校采取包容政策,在学校课程中接纳和吸收不同群体的呼声,课程设置上体现出多元文化的倾向,右派的影响很有限。由此可以看出,行动主体的能动作用是在结构的影响下存在的,而结构是在与行动主体的深层互动中发挥作用的。阿普尔由此认为,解释美国课程发展的经验,必须在能动与结构之间互动的框架中展开。阿普尔的这些研究的确可以强化对美国课程改革经验的认识,但阿普尔此项研究的经验基础只限于一些微观层面的个案,其结论的普遍性和可靠性值得深思。

走出后现代主义的挑战,必须回到课程社会学传统中来审视结构与能动之间的矛盾,杨和阿普尔已经意识到课程社会学研究的两难困境,也提出他们的一些解决策略,但从根本上而言,他们对后现代主义立场与传统课程社会学之间巨大的裂痕仍然没有提出切实的整合性方案。这是因为课程社会学既要研究现代课程形成的社会机制,同时又要研究现代课程变迁的问题。前者强调的是结构问题,而后者则聚焦于课程变迁中的能动因素,如何使能动因素突破个体经验、认同和身份的简单呈现,进人到经济、政治、社会分层的脉络中,这对课程社会学研究者的智慧提出了很高的挑战,这种两难困境在课程社会学中可能要延续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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