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城镇人口构成
清代人口,绝大部分居住在农村,城镇人口比例不大。美国施坚雅在其《中国封建社会晚期城市研究》一书中,统计了(道光二十二年,1842)中国二千人以上的居民点一千六百五十三个,共计人口2072万人,城镇人口约占当时总人口的5.1%(不包括关外东北地区、蒙古、新疆、西藏和台湾)。施氏的研究,无疑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但不少中国学者同时指出,他的估计总的趋于偏低,以山东省为例,有人计算乾隆至道光间的城镇人口约在140—180万之间,约占全省3000万人口的4.7% — 6%,高于施氏华北城市化率4.2%的比例[6]。又比如有人指出,他对诸如北京、杭州、南京、景德镇、自贡、清江浦(现淮阴市)等城镇人口的估计,亦过于保守[7]。不过尽管如此,我们认为在道光二十年前后,全国的城镇人口比例不会超过6%。
中国的传统城市,一般都是以政治中心或军事重镇为基础兴起的,北京以及许多省会城市和边疆军队驻防中心就是如此。在这些城市里,政府官员以及与此相关的兵弁、吏役,连同家口等等,便占了相当的比重。以北京为例,据有的学者估测,乾隆四十六年(1781),内城、外城并城属,共有男女老小986978口,其中八旗人员就有649900口,占65。859%[8],而这还不包括居于紫禁城内的皇帝宫眷、太监、宫女和各色服役人员,中央及顺天府、宛平、大兴二县汉官和吏役,京师巡捕五营的绿营兵弁与家口,估计应不低于十万人。真正民户不过二十来万(约三万至四万户)。在这二十来万人口中,有相当部分是商户和店家伙计(店家伙计很多人是单身随店主立户)、各种小摊贩、帮闲、唱戏、卖笑求食者。他们做买卖,或是打秋风混饭,其主要对象往往是官家公务人员,以及为公私事务进京耽搁的差员、科考举子、待缺求觐官员等等。以手工业或苦力维持生计的,如果撇除外府外省流入的临时性贫苦流民、游民,也就是几万人。北京可谓当时作为政治中心城市人口职业构成最典型的例子。其它比如各省府城市,虽然情况没有像北京那样突出,但在人口职业构成中公役人员占有相当比重,这一格局大体是相同的。
当然,有的城市由于地理位置和其它原因,使城市的经济功能压倒了政治或军事功能。人口构成发生不同的变化,广州就是如此。广州城的确立无疑得力于它的政治地位。在清代,它是省城,又是府城,南海、番禺两县衙门和粤海关都设在此地,还驻有八旗重兵,派将军统驭,绿营有将军标左右前后四营、巡抚标左右二营和广州协左右二营,共八个营,城里和近城地区,政府公务人员和军弁一大批。可当时的广州主要是个工商贸易城市,特别自乾隆中期以后,全国的对外贸易集中于此,国内国外商贾及各色人役丛杂,在人口构成中,商人、船民船工、店员伙计、苦力等等,在数量上已占有主导位置[9]。
北方的天津,在明代原属拱卫京师的一个卫所,清代改卫设县,后来又是府治所在地,但因地处海河等“九河下游”,南北大运河经临此地,又濒临渤海,很快便成为商业转贩中心了。据道光二十六年(1846)《津门保甲图说》记载,当时城内户数9914户,与商业有关的铺户、负贩、盐商、船户就有5245户,占总数的53%。每年夏秋之间,海河两岸“帆樯络绎,水手如云”,居民中光靠搬运粮食为生者,就“不下数万人”[10],在人口职业构成中,已与原先的军事重镇关系不大了。
除了前面说的传统政治、军事性原因兴起的城市外,清代还出现了一批纯粹因交通工商业发展而兴盛的城镇。在这些城镇中,工商和服务业便成了居民中的主角。地当“九省通衢”的汉口镇,就有“九分商贾一分民”的说法[11]。福建厦门的兴起,得力于海运业,清代四大海关之一的闽海关,便选该地为关址。除了大批船户、船工、使役外,与造船、修船有的土木金银铜铁诸工,亦率以万计[12]。江西景德镇的繁荣与瓷业生产密不可分,城市人口中几乎都与制瓷、卖瓷有关。嘉道时,“民窑二三百处”,“工匠人夫数十万,靡不借瓷资生”[13]。至于延绵十许里的市肆铺面,除罗列各种瓷器产品外,便是为外来工匠商贩提供服务的旅店、酒楼、茶肆等等。广东佛山镇,先以冶铁和陶瓷业闻名,随后又兴起丝织、印染等手工业,另外成药、造纸、爆竹、竹木藤器等行业也有一定发展。乾隆时,佛山人口20万,其中参与炒铁、铸铁、冶铁的工匠就不下三万至四万到四万至五万[14]。与佛山同属南海县的石湾镇,嘉道时,住户六至七千,“业陶者五六”[15]。在全体人口中,制陶、贩陶者占有绝对的优势。
市镇密集的太湖平原区,专业人口具有优势的例子就更多。江苏长洲县陆墓镇,“居民多造窑及织汗巾为业”;吴江县黄家溪市,“市民多业杼”;庉村市,“居民多铁工”;盛泽镇则以“绵绫为业”[16]。嘉定县新泾镇因近傍出产黄草,镇民们“织成凉鞋,行销远近”[17]。浙江桐乡县濮院镇,“机业十室而九”,从事丝绸织业,其产品号称“濮绸”,名闻四方[18]。类似这样的城镇在北方也有,山东博山县颜神镇,便因煤炭、陶瓷和琉璃业而得名[19];陕西泾阳县城,人们“藉泾水以熟皮张”,“皮工齐集其间者不下万人”[20],一跃而成为西北名城。
总之,不管因政治、军事因素兴起的城市,或因商贸、或因某一手工业发达而勃兴的专业性城镇,它们的人口职业构成,较之农村要丰富、复杂得多。首先,各级政府衙门都设于城市。另外,它们往往也是军队驻扎的中心。这样在城市人口中,政府官员、吏役、兵弁,以及其他有关人员如幕僚、长随、奴仆,便是不可少的。既为城市,必然会有商号铺户,于是便出现商人、小摊贩、伙计、学徒等等。很多城市还是交通中心,车把式、船工、挑夫和各种搬运工丛集。一些稍大的城镇,因为人来人往,需要休憩娱乐场所,从而戏园、酒楼、茶馆以及堵场、青楼妓院、看相、算命等等,便应运而生,这又聚集着一大帮人。至于像前面说到的一些专业性城镇中的各色手艺工匠,更构成人群的主体。
因为城市的包容性远比农村大得多,常常是各地流民、游民汇聚的地方,一些生活较为富裕、追求犬马声色的人,也喜欢长期耽搁在城市。江南一带有所谓城居地主,他们就阖家住在城市。在城市,特别是中心城市,既是统治者集中之处,也是各种帮凶、狗腿子混迹的好地方;既有追利逐末者,也有更多的为求取一饱而四处奔忙者;有各种手工业、工艺生产者,也有庞大的游食寄生群。在城市,同时也是精英们会聚的场所和各种藏污纳垢的区处。城市的性质,城市的特点,决定着城市职业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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