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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析竹書《仲弓》詞句試解(三則)
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第三册中的《仲弓》一篇,[1]由李朝遠先生整理,復經多位學者討論,在釋文、編連上已取得重要進展。不過,由于這篇竹書殘壞嚴重,其中可以與傳世文獻比照的內容有限,因而在編連、釋字和詮釋上,都還存在許多懸疑。這裏我們僅對其中三處詞句的釋讀試作探究。
願因吾子而辭
此句位于26號簡。我們讀爲”辭”的字寫作 ,李朝遠先生釋爲“ ”,讀爲“治”,相關一句話讀作“願因吾子而治”。參與討論的其他學者從之,無异詞。
楚簡中,從“ ”的字有多種讀法。陳英杰先生歸納為“始”、“治”、“詞”、“殆”4種。[2]楚簡中“詞”可借爲“辭”。上博藏竹書《容成氏》22號簡云:“冬不敢以寒詞,夏不敢以暑詞。”二“詞”字寫法與《仲弓》此字相同,均讀爲“辭”。[3]郭店竹書《緇衣》6、7號簡云:“臣事君,言其所不能,不詞其所能,則君不勞。”裘錫圭先生按云:“從文義看,似應讀爲辭讓之‘辭’。今本有‘臣儀行不重辭’之語,蓋以‘辭’爲‘言辭’,亦非。”[4]其寫法與《仲弓》此字聲符一致,只是義符作“言”,而《仲弓》作“口”。因而,《仲弓》此字讀爲“辭”,在文字層面上當無問題。
依照整理者的處理,26號簡處在這篇竹書的末尾。李學勤、李銳先生率先指出:26號簡與4號簡連讀。[5]在陳劍等幾位先生對簡序的調整安排中,這兩枚簡接在1號簡之後(其間有缺文),位于竹書偏前的部分。[6]這段文字寫作:[7]
季桓子使仲弓爲宰。仲弓以告孔子,曰:“季氏……【1】……使雍也從于宰夫之後。雍也憧【4】愚,恐貽吾子羞。願因吾子而詞(辭)。”孔子曰:“雍,汝……【26】
4號簡最後一字與26號簡開頭一字,李學勤先生讀作“童愚”;李銳先生讀作“重愚”,幷引《荀子·成相》“愚以重愚”爲證。[8]“童愚”似未見于周秦漢唐古書。《雲笈七籖》卷104《太和真人傳》云:“吾所遊行,或為道士,或為儒生,或為童愚,或為長老,不可以一塗限也。”這裏“童愚”與“長老”相對,應該是指兒童,似與竹書文意不合。《荀子·成相》云:“愚以重愚,闇以重闇,成爲桀。”楊倞注云:“久而愚、闇愈甚,遂至於桀也。”這裏的“重”大概是表示行爲重復的副詞,用于前後兩個“愚”、“闇”之間,以加强語氣。在這個意義上的“重愚”會否單獨使用,恐怕是有問題的。竹書此字從“童”從“心”,當即“憧”。《玉篇·心部》:憧,“愚也。”《類篇·心部》:憧,“騃昏也。”“憧愚”見于《大戴禮記·千乘》,其云:“凡民之不刑,崩本以要閑,作起不敬以欺惑憧愚。”孔廣森解釋說:“造作不畏法之事,以惑愚民。”[9]古書中亦作“愚憧”,見《史記·三王世家》。廖名春先生將“憧愚”訓作愚蠢,[10]當是。
《論語·先進》云:“德行:顔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 ”這反映出,在孔子弟子中,仲弓與閔子騫,冉伯牛同以德行著稱,政事即行政能力則不及冉有、季路。竹書中,仲弓接著說“恐貽吾子羞”,後面又說“雍也不敏”,撇開自謙的成份之外,恐怕也與此有關。在這種情形下,將簡文讀作“願因吾子而辭”,即希望借助孔子、辭去季桓子的聘任,似乎更符合仲弓的心理。
孔子對于仲弓此語的回應,因26號簡下殘,未能確知。學者多以爲當下接2號簡。[11]簡文寫作:“……與聞之,夫季氏河東之成家也,亦……”在這之後,孔子還有一些話。各家的處理分歧較大。無論如何,在孔子的答辭中,幷不是直接告訴仲弓如何治政,而是開導、勸勉一類意思。從這個角度看,仲弓之語也以讀爲“辭”的可能性較大。
《論語·雍也》記云:“季氏使閔子騫爲費宰。閔子騫曰:‘善爲我辭焉。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于子騫更說:“不仕大夫,不食污君之祿。”仲弓與閔子騫同樣以德行著稱,在面臨季桓子委任時,作出類似的反應,應該是正常的。
河東之成家
2號簡云:“夫季氏,河東之城家也”。
河東,研究者多未涉及,只有晁福林先生說是“大河以東地區”。[12]其實,先秦、秦漢人所說的“河東”,有兩個不同的地方。先秦、秦漢人習慣將黃河河道分爲三段,即西河、南河、東河。如《禮記·王制》云:“恒山至于南河,千里而近。自南河至于江,千里而近。……自東河至于東海,千里而遙。自東河至于西河,千里而近。自西河至于流沙,千里而遙。”這三段河道所指,孫詒讓概括說:“禹治河故道,自積石西來,至今鄂爾多斯左翼後旗唐東受降城,折而南流,入《職方》雍、冀二州境,《禹貢》、《王制》所謂南河也。過大伾山南,至今河南衛輝府浚縣,漢黎陽縣宿胥口,又折而東北流,合漳水,至今直隸永平府樂亭縣碣石入海,《王制》所謂東河也。”[13]古人所說的“河東”,在較多場合是指西河之東。如《左傳》僖公十六年:“于是秦始征晋河東,置官司焉。”《孟子·梁惠王上》:“河內凶,則移其民于河東,移其粟于河內。河東凶亦然。”《史記·貨殖列傳》云:“昔唐人都河東,殷人都河內,周人都河南。”先秦、秦漢人所說的另一處河東,是指東河之東。《周禮·夏官·職方氏》述九州云:“河東曰兗州,其山鎮曰岱山,其澤藪曰大野,其川河、泲,其浸廬、維……”。《爾雅·釋山》云:“河東岱”,邢昺疏云:“云‘河東岱’、注‘岱宗,泰山’者,在東河之東,一名岱宗,一名泰山。”竹書在說魯國季氏,所云“河東”當指後者,而不是前者。
關于“東河”行經,孫氏之說需要訂正。據譚其驤先生研究,公元前 4世紀以前,黃河下游流經河北平原,在渤海灣西岸入海,因兩岸未築堤防,河道不穩定。黃河曾往返更迭多次流經的有《禹貢》、《山海經》和《漢書·地理志》中記載的三道。前二道在河北平原偏西,沿太行山麓北流。《山經》大河下游大致走今雄縣、霸縣一綫,至今天津市區附近入海。《禹貢》大河下游在深縣與《山經》大河別流,穿過今河北平原中部,于青縣以東入海。《漢志》大河則離開太行山東麓,經豫東北、魯西北、冀東南,東北至黃驊市東入海。這三條河道或迭爲主次,或同時存在,而以流經《漢志》大河爲常見。到戰國中期,兩岸全面築堤,河道開始固定,即《漢志》河水和《水經注》大河故瀆。公元70年王景治河開闢的黃河新道位置偏南,大體流經冀魯交界地區,至今山東利津縣境入海。[14]春秋、戰國人所說的“東河”,大概是指《漢志》所載的大河;而所謂“河東”,大致也就是《漢志》大河以東地區。
應該注意的是,傳世古書中幷不見河東包含魯地的記載。在上揭《周禮·夏官·職方氏》中,河東與兗州關聯。由于岱即泰山是兗州山鎮,《爾雅·釋山》所云,也有類似的意味。而古人對于“九州”兗州的界定,幷不包括魯地。《尚書·禹貢》云:“濟、河惟兗州。”孔傳:“東南據濟,西北距河。”孔疏:“濟、河之間相去路近,兗州之境,跨濟而過,東南越濟水,西北至東河也。”《爾雅·釋地》:“濟、河間曰兗州”,郭璞注:“自河東至濟。”邢疏:“《禹貢》:‘濟、河惟兗州。’孔安國云:‘東南據濟,西北距河。’孔《傳》凡云‘據’者,謂跨之也。距,至也。濟、河之間相去路近,兗州之境,跨濟而過,東南越濟水,西北至東河也。”《呂氏春秋·有始覽》:“河濟之間爲兗州,衛也。”高誘注:“河出其北,濟經其南。”按之今地,大約相當山東省西北部、河北省東南部和河南省的東北隅。[15]至于魯地,一般是歸之于豫州。《呂氏春秋·有始覽》在兗州、青州之後說:“泗上爲徐州,魯也。”《嘉慶重修一統志》卷一六五·山東兗州府一“建置沿革”云:“《禹貢》徐、兗二州之域。”而在注釋中說:“府治及東境屬徐州,西北境屬兗州。”竹書《仲弓》的出土,使我們得知,先秦人所說的“河東”,實際上也包括魯國在內。
竹書“成家”,李朝遠先生認爲:“城”,借爲“成”,通“盛”。“家”,領有采邑的卿大夫稱家。季桓子于魯定公五年(公元前五○五)其父季平子逝後立爲卿。簡文“季是(氏)河東之城(盛)家也”,謂季氏家族爲河東的顯赫之家,猶如《左傳·昭公五年》所記:“羊舌四族皆强家也。”史杰鵬先生則說:“‘城家’當直接讀爲‘成家’。古代有用‘成’作修飾詞來形容家邦的說法,比如《左傳》襄公十四年:‘成國不過半天子之軍。’杜預注:‘成國,大國。’又昭公五年:‘箕襄、邢帶、叔禽、叔椒、子羽,皆大家也;韓賦七邑,皆成縣也;羊舌四族,皆强家也。’後面那段文句以‘大家’和‘成縣’以及‘强家’對文。在春秋時代,諸侯稱國,卿大夫稱家,一個家族有時就占有一個縣邑甚至幾個縣邑,家族在某些情况下和城邑是合而爲一的,所以《論語·公冶長》裏說‘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如果讀‘城家’爲‘盛家’,表面上看更加合理,但恐怕不符合當時人的習慣說法。”[16]對于《左傳》昭公五年的“成縣”,俞樾曾有論及。他說:“襄十四年《傳》‘成國不過半天子之軍’。杜曰:‘成國,大國也。’然則成縣亦猶大縣也。《釋名·釋言語》曰:‘成,盛也。’盛與大義相近。《禮記·檀弓篇》鄭注曰:‘成猶善也。’善與大義亦相近。《詩·桑柔篇》鄭箋曰:‘善猶大也。’”[17]《左傳》襄公十四年的相關文字爲:“師歸自伐秦。晋侯舍新軍,禮也。成國不過半天子之軍。周爲六軍,諸侯之大者,三軍可也。”這裏說的“禮”大概與《周禮·夏官·序官》中的一段記載有關,其云:“凡制軍,萬有二千五百人爲軍,王六軍,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杜預的注恐怕也是由此而來。[18]值得注意的是,這裏的“成國”與“諸侯之大者”相當,而大國與次國、小國相對。相應地,“成家”亦即“大家”,[19]是卿大夫中最有勢力的家族。
我們知道,春秋中晚期,“三桓”執掌魯國權柄,季氏尤强。《左傳》昭公三十二年記史墨對趙簡子說:“(季友)既而有大功于魯,受費以爲上卿。至于文子、武子,世增其業,不費舊績。魯文公薨,而東門遂殺適立庶,魯君于是乎失國,政在季氏,于此君也四公矣。”這應該就是《仲弓》稱“季氏河東之成家”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