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是东晋风流的主脑人物,然而这天真仁爱的赤子之心实是他伟大人格的根基。这使他忠诚谨慎地支持东晋的危局至于数十年。肥水之役,苻坚发戎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大举入寇,东晋危在旦夕。谢安指挥若定,遣谢玄等以八万兵一举破之。苻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仅以身免。这是军事史上空前的战绩,诸葛亮在蜀没有过这样的胜利!
一代枭雄,不怕遗臭万年的桓温也不缺乏这英雄的博大的同情心:
桓公入蜀,至三峡中,部伍中有得猨子者,其母缘岸哀号,行百余
里不去,遂跳上船,至便即绝。破视其腹中,肠皆寸寸断。公闻之,怒,命黜其人。
晋人既从性情的真率和胸襟的宽仁建立他的新生命,摆脱礼法的空虚和顽固,他们的道德教育遂以人格的感化为主。我们看谢安这段动人的故事:
谢虎子尝上屋薰鼠。胡儿(虎子之子)既无由知父为此事;闻人道
痴人有作此者,戏笑之。时道此非复一过。太傅既了己(指胡儿自
己)之不知,因其言次语胡儿曰:“世人以此谤中郎(虎子),亦言我共作
此。”胡儿懊热,一月,日闭斋不出。太傅虚托引己之过,必相开悟,可谓
德教。
我们现代有这样精神伟大的教育家吗?所以:
谢公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公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
这正是象谢公称赞褚季野的话:“褚季野虽不言,而四时乏气亦备!”
他确实在教,并不姑息,但他着重在体贴入微的潜移默化,不欲伤害小儿的羞耻心和自尊心:
谢玄少时好著紫罗香囊垂覆手。太傅患之,而不欲伤其意;乃谲与睹,得即烧之。
这态度多么慈祥,而用意又何其严格!谢玄为东晋立大功,救国家于垂危,足见这教育精神和方法的成绩。
当时文俗之士所最仇疾的阮籍,行动最为任诞,蔑视礼法也最为彻底。然而正在他身上我们看出这新道德运动的意义和目标。这目标就是要把道德灵魂重新建筑在热情和率真之上,摆脱陈腐礼法的外形。因为这礼法已经丧失了它的真精神,变成阻碍生机的桎桔,被奸雄利用作政权工具,借以锄杀异己。(曹操杀孔融)
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饮酒二斗,然后临诀。直言“穷矣!”举声一号,吐血数升,废顿良久。
他拿鲜血来灌溉道德的新生命!他是一个壮伟的丈夫。容貌瓖杰,志气宏放,傲
然独得,任性不羁,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这样的人,无怪
他的诗“旨趣遥深,反覆零乱,兴寄无端,和愉哀怨,杂集于中”。他的咏怀诗
是古诗十九首以后第一流的杰作。他的人格坦荡谆至,虽见嫉于士大夫,却能见
谅于酒保:
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垆沽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
这样解放的自由的人格是洋溢着生命,神情超迈,举止历落,态度恢廓,胸襟潇洒:
王司州(修龄)在谢公坐,咏“人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九歌句)语人云:“‘当尔时’觉一坐无人!”
桓温读高士传,至于陵仲子,便掷去曰:“谁能作此溪刻自处”这不是善恶之彼岸的超然的美和超然的道德吗?
“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晋人用这两句诗写下他的千古风流和不朽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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