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先”以“欲”而“作”,“欲”是“恒先”(“道”)创生的动力、始因,通过气自身内部清浊二气的相互作用而产生万物,万物“相与”以生。清浊二气在《列子•天瑞》中提及,“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恒先》则为“浊气生地,清气生天。”二者同出一辙。
从宇宙生化论而言,“先天地生”的本体为“恒先”(“道”、“恒气”),它在土地未剖之先已存有,“未有天地,自古已固存”(《庄子•大宗师》)。然而,一旦“因生其所欲”,气就自身产生运动(“伸”)。“气信(伸)神哉,云云(芸芸)相生,信(伸)盈天地”。“恒气”生成变化是通过“气信(伸)”,气伸,芸芸(众多)万物相生,伸满天地。《恒先》之“作”分为两种情况:一是“生”,二是“出于”。
我们先来看看《恒先》之“生”:
昏昏不宁,求其所生。异生异,鬼生鬼,韦生非,非生韦(韦生韦,非生非),哀生哀。求欲自复,复,生之生行。
“恒气”的气化之初是混混沌沌的,清浊二气搀和在一起,分不清楚,但它却躁动不安,“求其所生”。“恒气”的创生是丰富多采的,“察察天地,焚焚(纷纷)而多采。”察察、纷纷都是纷繁杂多之意,《恒先》中所提及的“异”、“鬼”、“韦”、“非”、“哀”皆为“多采”之貌。
《恒先》强调“生”,更重视“复”。“天道既载,唯一以犹一,唯复以犹复。恒气之生,因复其所欲。明明天行,唯复以不灋(废)”。“复”字共出现六次,分为动词和名词,意思皆是“返回”。此也是道家的一大特色。老子将道化生万物的过程描述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42章)王弼注曰:“万物万形,其归一也,何由致一,由于天也。……故万物之生,吾知其主,虽有万形,冲气一焉”。把返回道的过程称为“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16章),即“复归于无极”、“复归于朴”(28章)。《庄子》描写道之气化过程为:“察其始也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至乐》)把道的气化从有到始复归过程逆推为:“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齐物论》)此是指从潜在的无形之气向有形的天地万物的转变,又从“有”到“始”的复归。然而,从“有”到“始”不管如何推下去,都离不开“道”,故说:“夫道未始有封”(“域”)。由此看来,《恒先》的“生”“复”更接近于老子,与老子的思想一脉相承;与庄子的表达方式虽有些相异,但思想内涵趋同。从这点上而言,《恒先》应属道家思想的体系。
《恒先》的另一生成层次为:
有出于或,生出于有,音出于生,言出于音,名出于言,事出于名。……恙宜利主,采物出于作。作焉有事,不作无事。
这是一系列的派生过程:域→有→性→音→言→名→事……“恒先”(“恒气”“域”)产生万物之所有,即“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40章)的顺态之势。由“有”到“性”可用《庄子·天地》篇描述万物生成过程来说明:“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以下的音、言、名、事则是“性”动所起的具体的音声、言说、名称、事体等等物事和属性,它一方面体现了自然万物的纷呈多采,各富其性,各具其名;另一方面也展现了人类所具有的“審其名实,慎其所谓”的社会人事治理情形。反之为“复”,回归到原初之“域”,循环不已,生生不息。《淮南子·原道训》所指出的性、音、名实、名形之关系最为详尽:“有生于无,实出于虚,天下为之圈,则名实同居。音之数不过五,而五音之变,不可胜听也……”“形性不可易,势居不可移也”。《恒先》在名实相生基础上更强调名的规定性及其重要性,指出“举天下之名无有废者,与天下之明王、明君、明士,庸有求而不虑?”“举天下之名虚树,习以不可改也”。
总而言之,“恒气”由“欲”而“作”,从自然界的角度而言,生物流行,千紫百态,联绵非绝;从人类社会的角度而言,有形而性,循名责实,作而事举。二者殊途而同“复”,各生其生,“求欲自复”,“恒气之生,因复其所欲”,是“唯一以犹一,唯复以犹复”。
三、小结
宇宙大通为一的是“恒先”(“道”或称“恒气”),世界上的一切,包括天地万物和人,皆是由“恒气”产生的。即是说,“恒气”是万物存在的依据,万物是由它“委生”的。因此,道是绝对无偶的,用数“一”表示,是指 “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的“一”,即“混而为一”(《庄子•天地》)。道是一个特殊的“物”,实有的存在,“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21章)道中有气,“昏昏不宁”(清浊二气搀和在一起,分不清楚),是混成之物。詹剑锋先生解释“混成”一词为:“所谓‘混成’,就是气形质具而未相离的混沌”。⑤混成之物无生无灭,具体之物有生有灭,物生于道,灭后复归于道。同时,道又不受时空所限,不为具体物的生灭变化而影响。《列子•天瑞》转述壶丘子林之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这恰是建之以常无有的“道”具有无限生命力,能生化出天地万物(包括人类),即有形的“常有”。“道无终始,物有死生”(《庄子•秋水》)。道永恒地、无条件地、绝对无限地存在着,它在万物之中,却又能超越之而具有形上性。道的创生是自然而然的,无意志性、无目的性的,它不间断地生成万物,并提供生命的能量,万物禀受道就得以生成了。
“恒先”(“道”)与气的关系是:道中有气,道内充满着气,无气道不存;气蕴于道中,无道气不立。道是气的藏身之处,气是道的内在因素。气是道的内因和动力源泉,道是气的外在显现。道不能生自身混沌之气,气也不能生它的依附之道。道是一种“恒气”(虚气),就是“一”。
道是天地万物的本原,是创生天地万物的始因,同时又是生成天地万物的动力因(道之气化的作用)。“恒气”的创生表现为生生不息、永不枯竭的过程,是“虚而不屈,动而愈出”(5章)。“清气”“浊气”互相转化、激荡、渗透,富有创造性、动力性,道由此周流不殆、永不停滞。“恒气”通过自身的变化生天生地,生成万物,乃是一个气化过程。气化是为了说明道化生万物的渐趋过程和阶段性、丰富性,以及万物之间的统一性、和谐性。天地万物由道产生后,仍遵循着道的规定性,在道之囿里变化发展。万物都有道之气的种子,皆含有道。然而,气或清或浊,各不相同,便形成了不同的万物,即“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庄子•寓言》)。不过,万物的最终归宿仍为道,是“散则为物,聚则为气”。人亦然,“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庄子•知北游》)道的分散(“作”),就是万物禀受了道之气而获得生命活力,形成该物的特性,万物得之则生,失之则死,死后相聚复归于气。所以说,“夫物芸芸,复归其根”(16章)。由此看来,宇宙便是一个生生不息且又纷繁万殊的大生命体,万物的变化并非是封闭式的、简单重复性的发展过程,而是“周行不殆”、开放式的新之又新的演变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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