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第一种方式。这里的齐家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齐家,而是人生道路受阻后重新对家表现出格外眷恋,体味到家对人精神的慰藉,是“第二次”齐家。如果说第一次齐家还带有治平的目的性,充满着希望,那么,“第二次”齐家则更多地具有审美的意味,淡化了功利色彩。尽管这是人生道路的退缩,但从另一个侧面显现出贤人们无意于功名富贵的品格。
作者对贤人们充满人伦温情的家庭生活的描写是放在他们济世道路受阻后进行的。杜少卿辞掉朝廷的征辟,隐居南京。生活虽然清淡,但他觉得很“快活”。他对娘子说:“放着南京这样好玩的所在,留着我在家,春天秋天,同你出去看花吃酒,好不快活。”庄绍光辞爵还家,隐居元武湖。“闲着无事,便斟一杯酒,拿出杜少卿做的《诗说》,叫娘子坐在旁边,念给他听。念到有趣处,吃一大杯,彼此大笑。”虞博士被放了闲官,这在一般人怎么能够忍受?他却欢喜道:“南京好地方,有山有水,又和我家乡相近,我此番去把妻儿老小接在一处,团栾着,强如做个穷翰林。”
这里,齐家是“第二次齐家”,它不只是维持基本的生存需要和建立符合伦理秩序的家庭关系,更是“邦无道”状况下贤人们精神得以寄托的家园。这种人生道路的退缩与“邦无道”却仍然仕进(实质是追求富贵)是完全相异的两种选择。其理论依据可以在杜少卿对《女曰鸡鸣》的新解里找到答案:
但凡士君子横了一个做官的念头在心里,便先要骄傲妻子,妻子想做夫人,想不到手便事事不遂心,吵闹起来。你看这夫妇两个,绝无一点心想到功名富贵上去,弹琴饮酒,知命乐天。这便是三代以上修身齐家之君子。
杜少卿解《女曰鸡鸣》,其实是吴敬梓对此诗的研究心得。作者在此提醒读者:贤人们的家庭生活能够如此“快活”,是因为他们无意于功名富贵,而正是这种心态,使他们具有了古代君子的品格。
3.济世:对仕进道路的超越
贤人们的“第二次”齐家,表面看来,是为了自己生活得“快活”、自在、不做“穷翰林”,似乎与他们的“终极关怀”无关。其实不然,“第二次”齐家毕竟是人生道路的退缩,贤人们在看似自在的日常生活中隐藏着理想不能实现的哀痛,因而他们时时在寻求着实现理想的道路。仕进的道路是行不通的,因为“邦无道”。在贤人们看来,仕进的最终目标是建立一个礼乐社会,因而只要能达到这一最终目标,不一定要经由仕进之路。他们找到了实践自己济世理想的途径:民间方式。这是对“势”的超越。这种超越摆脱了功名的牢笼,体现出贤人们心忧天下的人文情怀。这里可以分为三个层次:
第一,高尚德行对社会的感化作用。
第四十七回余二先生评论虞博士道:“看虞博士那般举动,他也不要禁止人怎样,只是被了他的德化,那非礼之事,人自然不能行出来。”余二先生的意思是:像虞博士这样具有隐逸品格的人,似乎对社会没有多大益处,但他们在热衷名利、抛弃礼乐的世俗社会外树立了精神的榜样,对于社会风气的改善实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贤人不完全与隐士相同。尽管隐士的行为对社会风气有改善作用,但毕竟与大众生活在不同的圈子里。而贤人就生活在大众之中,他们心忧天下的情怀直接与大众发生关系,因而其感化作用要比隐士对社会风气的改善来得明显、有效。杜少卿轻财好施,即使身五分文,也把一箱衣服典当成银子给丧母的杨裁缝用;庄绍光在辞爵还家的途中殡葬两个素不相识的老人;虞博士救过人,给人家看风水真心真意,有许多“阴德”;等等。他们身上体现的不仅仅是辞却功名富贵的境界,更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儒者风范和人道主义精神,并且后者更容易为大众所体察、感激和仰慕。在一定程度上,“辞却功名富贵”的人格理想对社会的感化作用,是借助仁爱精神来完成的。
第二,警世苦心。
如果说在第一个层次贤人们对社会的感化并没有以主动的方式表现出来的话,那么在第二个层次,他们则是主动对一些令人忧虑的社会现象进行评价,以期引起人们的关注。
试举一例:信风水在民间颇为普遍。世人信风水,骨子里是图发富发贵,迷信风水是与功名富贵紧紧相连的。贤人们不相信风水,其意不止是破除迷信,更重要的是想矫正世人对名利的膜拜心理。迟衡山的一段精辟议论,层层深入地揭露了迷信风水的荒谬,其中心可归结到一点:“只要地下干暖,无风无蚁,得安先人,足矣;那些发富发贵的话,都听不得。”杜少卿说得更直捷:“这事朝廷该立一个法子。”他希望处死那些讲昏话的风水先生,从而使迷信风水、贪慕富贵的风气“或可少息”。(需要指出,虞博士替人家看风水是真心真意,只要能安先人就行了,与那些讲昏话的风水先生不同)
第三,惨淡经营礼乐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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