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心以为然的道理,极其简单。便是依据生物界的现象,一、要保存生命;二,要延续这生命;三,要发展这生命(就是进化)。生物都这样做。父亲也要这样做。(《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这里读到的鲁迅的生命观,跟宇宙论了不相关,而是对中国现实社会的不合理的尖锐的抗议和批判。我们再看一下同年2月他写的《随感录四九》:我想种族的延长,——便是生命的连续,——的确是生物界事业里的一大部分。何以要延长呢?不消说是想进化了。但进化的途中总须新陈代谢。所以新的应该欢天喜地的向前走去,这便是壮,旧的也应该欢天喜地的向前走去,这便是死;各各如此走去,便是进化的路。
老的让开道,催促着,奖励着,让他们走去。路上有深渊,便用那死填平了,让他们走去。
少的感谢他们填了深渊,给自己走去;老的也感谢他们从我填平的深渊上走去。——远了远了。
明白这事,便从幼到壮到老到死,都欢欢喜喜的过去;而且一步一步,多是超过祖先的新人。
这是生物界正当开阔的路!人类的祖先,都已这样做了。
这种生命的“新陈代谢”就是当时的鲁迅的“进化论生命主义”。生命是“乐天的”,鲁迅写道,然而我们却感到在他的进化论思想里漂动着悲哀。而且,鲁迅甚至连“进化”之可能也不相信,抗议阻拦“正当开阔的路”的旧思想和老人统治。正因为此,他还写了下面一段有名的文字: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正如历来的研究者所指出的那样,鲁迅并没有把自己置身于“光明”的一边。作为一个熟知“因袭”、属于“黑暗”一边的人,他想牺牲自己,来撑起“黑暗的闸门”,为青年的未来开道。——最清楚不过地说明了鲁迅这种“进化论生命主义”的,还要算他在《随感录六十三》里,对有岛武郎所提到的“爱”所表达的同感。
做了《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的后两日,在有岛武郎《著作集》里看到《与幼者》这一篇小说,觉得很有许多好的话。
你们若不是毫不客气的拿我做一个踏脚,超越了我,向着高的远的地方进去,那便是错的。
像吃尽了亲的死尸,贮着力量的小狮子一样,刚强勇猛,舍了我,踏到人生上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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