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所在位置:

《史记》与中国文明

2013-03-20

涿鹿之战和牧野之战的结局使中国文化演变为天坛祈年殿那样坛庙相连的复合结构——下层是光怪陆离的本土多神信仰,上层则为某种洁静精微的外来一神教。从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以一窥二者间的紧张关系。作为古华夏族之精神后裔,儒在文化昌盛的承平时代始终掌握着中国之权柄——而到了唯力是尚的乱世便被内外蛮人所篡。他们诵习礼乐,以学显于当世,犹如拉比之于犹太社会。文言或司马迁所说古文乃其专用语文,推究原始大约是某种语法结构与本土口语截然不同之语文的直译——所谓“周《诰》殷《盘》,佶屈聱牙”。和希腊文拉丁文一样代表着一个已在历史上消失的文明民族遗留的教化典型——《太史公书》本身便是古文之范本。利马窦来华之初身着僧服,为士大夫所轻,后来改穿儒服、诵习五经,才融入中国的上流社会。儒在十九世纪的太平天国战争中站在洪杨的对面,却在二十世纪的共产主义革命中倒向朱毛的阵营。一位犹太先知显示了神通,他所散发的似曾相识的精神气息不知不觉地催眠了华夏的传人——欲知所以然就要从《史记》开篇《五帝本纪》慢慢道来。四诗之中《雅》、《颂》庄重肃穆,体现华夏风貌;《国风》纯真自然,象征本土精神——周孔和庄周分别是两种气质的人格典范。“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太史公书自序》)。《史记》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继二圣之业再度结集华夏文化——至若《历书》、《天官书》则远绍两河之苏美尔文化。比较之下史迁对庄周可说略无敬意——在《孟子荀卿列传》中径以“猾稽乱俗”讥之。魏晋名士则相反,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其人心思敏锐,已然觉察华夏文化与东亚民族人种气质之不谐。这就好像尼采厌憎基督教之犹太气质,转而青睐希腊悲剧、印度佛教以及查拉图斯特拉。在儒家内部,朱子为代表的保守派近于华夏气质,阳明为代表的自由派近于本土气质。晚明之时,保守派与基督徒缔交,自由派则与佛教徒结盟——二者阵线分明有如美国的共和党和民主党。

孟子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制礼作乐的周公便是标帜三代历史的伟大人物。“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诸侯畔周,公乃摄行政当国。管叔,蔡叔群弟疑周公,与武庚作乱,畔周。周公奉成王命,伐诛武庚、管叔、放蔡叔,以微子开代殷后,国于宋”(《周本纪》)。宋乃文化保护区,像“桃花源”般延续了有殷一代的文物制度——涉足其间仿佛沿着历史长河溯流而上,回到了前朝。使无文章著述,由其政治举措也可想见周公的思想深度和文化修养。道理上说宋国诸侯并非周天子臣属,而是前任,于其封地享受退休待遇——先有《殷本纪》才有《周本纪》。“本纪”彰显天命传承,项羽立为本纪即言汉家合法性自楚继承,改称“列传”则表示政权承自赢秦。存亡国的周公视人为文化人,而灭六国的始皇只视人为生理人,以为收天下兵便可传位于万世——素质高下判若云泥。若将周公拟于摩西,孔子就有些像耶稣,周文在他那里流衍为有教无类的世界宗教。今文经学将孔子尊为受命改制的救世主,略类基督教;古文经学则视之为绍述古典的伟大教师,有如犹太教——前者之文化华夷观完全泯灭了种族的界线,而后者之历史记忆又使华人混同于史上的古华夏族。《史记》即熔今古文经学于一炉。《孔子世家》讲孔氏年轻时因出身微贱遭人歧视,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终于成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至圣。内圣之学即大人之学,千千万万的人只是生理上的大人,而儒家所言大人则是精神上的大人。赵括谈兵辩才无碍,以为天下莫能当——其父赵奢知道他很不成熟,将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视若儿戏。如何才是大人?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的蔺相如是大人;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弗取的鲁仲连是大人;致富有方而僮仆赖以为生的古代资本家某种意义上也可说是大人;为天下制仪法、垂六艺之统纪于后世的孔子更是大人中的大人。

相关推荐链接:

哲学  教育  语言  文学  历史  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