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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议讀上博藏簡容成氏書後

2013-01-08

《大戴禮記‧哀公問五義》中,哀公問「庸人」、「士」、「君子」、「賢人」、「大聖」,[31]是五義(五儀)乃五等人之意,此本諸《論語》。而戰國道法家之論人,則多本《老子》。

《漢書》卷二十《古今人表》分九等,乃「上上聖人」、「上中仁人」、「上下智人」(始倉頡,終孔襄)、「中上」、「中中」(始昌若,終孔鮒)、「中下」(始中康,終吳廣)、「下上」(始后夔玄妻,終司馬欣)、「下中」(始朱,終秦二世胡亥)、「下下愚人」(始蚩尤,終閻樂)。[32]

《文子‧微明》云:「故天地之間有二十五等人也。上五有神人、真人、道人、至人、聖人,次五有德人、賢人、智人、善人、辯人,中五有公人、忠人、信人、義人、禮人,次五有士人、工人、虞人、農人、商人,下五有眾人、奴人、愚人、肉人、小人,上五之與下五,猶人之與牛馬也。」[33]則分二十五等也,較之三六九等之分,尤為煩瑣。又唐‧陳寬《二十五等人圖》,見伯二五一八,載於羅振玉《雪堂叢刻》,此卷前有總敘,中有簡目,然後是全文,不分卷。[34]上五等之次第,《文子》為神人、真人、道人、至人、聖人,此卷作神人、聖人、真人、道人、志人;中次五等,《文子》第三為虞人,此卷作庶人;下五等次第,《文子》作眾人、奴人、愚人、肉人、小人,此卷作眾人、奴人、肉人、小人、愚人。乃其不同處。除此之外,敦煌卷子伯二四五六號《大道通玄要》卷第一《人品》,[35]隋‧蕭吉《五行大義》第二十三《論諸人》之《論人配五行》等亦是。[36]

雖然,人品之分,戰國已有之,除簡文以古史表現外,群經諸子亦稍有透露,若《孟子‧盡心下》云:「浩生不害問曰:『樂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謂善?何謂信?』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樂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37]儒家之言也。《莊子‧逍遙遊》云:「至人无己,神人无功,聖人无名。」成玄英疏:「『至』言其體,『神』言其用,『聖』言其名。故就體語『至』,就用語『神』,就名語『聖』,其實一也。」[38]則道家黃老之言也。古代之時,以貧富區人品貴賤。[39]貧者必賤,富者必貴。《尚書‧洪範》之言「五福」,言富不言貴,所以明富者必貴;又言「六極」,言貧不言賤,所以明貧者必賤。東周以降,貧賤之士漸得進身於朝,雖以「尚賢」為由,亦惡富人之妨己位,發憤所為也。東漢末之清議,互相題拂,品核公卿,裁量執政,施以月旦評,即以人倫鑒識為其要旨。[40]其一部份可為察舉之資,依附後來之地方中正制度以存行。另一部份則必捨棄具體人物之任用當否之評論,以容於世主,而轉變為純粹抽象理論之探討,則為清談。陳寅恪云:「此觀於清談總彙之《世說新語》一書,其篇類之標目可以證明,而鍾會之《才性四本論》及劉邵《人物志》,又此清議變相之最著及僅存之作也。」[41]此言可謂通豁謹嚴,精湛透闢。隋唐之題目,若張鷟《朝野僉載》卷四「魏公乘好題目人」、李肇《國史補》卷下「題目人有曹著」、段成式《酉陽雜俎續集》卷四者,則多與婚姻、仕宦有關,不待贅言也。

簡文《容成氏》所列之三等人,一為可與為善不可與為惡之上上、上中人,一為可與為惡不可與為善之下中、下下人。吾國經學上之道統說、心性上之論善惡,皆與此有關,其發展由小支之史事記載,擴展為大種之哲學思想,詹灰滓病9?曛窈啞缎宰悦?觥贰⑸喜┎睾喌谝粌浴缎郧檎摗酚性疲骸嘎劦婪瓷希?辖徽咭病B劦婪聪拢?陆徽咭病B劦婪醇海?奚碚咭病!筟42]「聞道」後之反應,有「反上」、「反下」、「反己」之別,知上智乃「可與為善,不可與為惡」,即「反上」、「上交」;下愚乃「可與為惡,不可與為善」,即「反下」、「下交」。《漢書》卷二十《古今人表》云:「自書契之作,先民可得而聞者,經傳所稱,唐、虞以上,帝王有號諡,輔佐不可得而稱矣,而諸子頗言之,雖不考虖孔氏,然猶著在篇籍,歸乎顯善昭惡,勸戒後人,故博采焉。(中略)傳曰:[43]『譬如堯、舜,禹、稷、契[44]與之為善,則行;鮌、讙兜欲與為惡,則誅。可與為善,不可與為惡,是謂上智。桀、紂,龍逢、比干欲與之為善,則誅;于莘、崇侯與之為惡,則行。可與為惡,不可與為善,是謂下愚。齊桓公,管仲相之則霸,豎貂輔之則亂。可與為善,可與為惡,是謂中人。因茲以列九等之序,究極經傳,繼世相次,總備古今之略要云。』」[45]咸可於《容成氏》列舉三等人之史事所欲傳達之意欲,為之注腳。亦可解釋《論語‧憲問》「君子上達;小人下達」、《雍也》「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孔子語與《子張》「君子惡居下流」子貢語。憶昔少日誦讀《論語》至《學而》「無友不如己者」、《子罕》「毋友不如己者」時,[46]則瞠目結舌,不能一語,十數載之後,以其為禪讓前王公大人之尊賢解之,[47]非為吾等鄉野小人而為彼等廟堂國君而立說者,快何如之!

論異時之世,語諸族之姓,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善惡相從,先後為次。仰包億載,俯貫百家,以品藻愚賢、激揚善惡為務。使人知貴賤止乎一時,賢否著乎萬世。失德者,雖貴必黜;修善者,雖賤猶榮。嘗謂世間有一種學問,以歷史學無徵不信之信念而論,雖為謬妄,然以知人論世之說推論之,未始非為一種進步。故鄙意頗疑,「帝」之部份,即整理者所云之第二部份以下,當排於最前。而古「氏」部份,接續於後。桀、紂部份,列於最末。簡文為後世此類書之所本,故竹簡簡序排列之方向,除原整理者所安排外,大略地以人之善惡程度為經,時代為緯,簡三二無以繫之,疑為論帝堯帝舜時之一枚簡。餘或可考慮如下:

一、(脫佚)、4、(脫佚)、5、6(至「年而泯終」)。[48]

二、6、7、(疑脫佚)、12、11、13(至「而卒立之」)。[49]

三、13、14、8、9、10。[50]

四、23、15、[51]24、25、26、27、28、29、30、(脫佚)、31、(脫佚)、16、[52]17(至「而欲以為後」)。[53]

五、17、18、19、20、21、(脫佚)、22、(脫佚)、33、34。[54]

六、(脫佚)、1、2、3、(脫佚)。[55]

七、35、36、37、38、39、40、41、42(至「是以得眾而王天下」)。[56]

八、42、43、44、45、46、47、48、49、50、51、52、53正、53背、(脫佚)。[57]

又上博簡第二冊六篇釋文與解釋,費時匆讀一過,覺《容成氏》一篇為其中最難最長者,然讀來卻較文從字順,殆以其照顧上下文義之故。鄙於少數疑處,簡說以舒中心之思,非謂敢於整理者有所質疑也。

(1)第一簡

整理者疑上文脫一簡,作「昔者訟成是、□□是、(中略)尊」,不為之補字,與「喬結氏」等三氏列入待考,[58]可謂至慎。廖名春讀「喬結氏」為「高辛氏」,讀「神農氏」下之兩氏為「混沌(渾敦)氏」、「伏犧氏」,[59]疑皆不可從。案,「結」(脂部)、「辛」(真部)二字音韻懸遠,未若古書常見之「僑極氏」,以之脂押韻較佳,然實不可確定。且依前舉古書中諸氏之狀況,「高辛氏」無由排於此處。當從整理者所言,簡文若有見「高辛氏」,當於第二部份出現較恰當,然其宜稱「帝」而不為「氏」。「椲□是」之「椲」字,聲母與「混」同,但一微部一文部,韻部不同;「□」字字形奇詭,若《緇衣》「出言有章」之「章」字,[60]亦不可確知,雖然,卻不為「屯」字。「膚(从土)畢(从辵)是」之讀為「伏犧氏」,亦不可信,「伏」字一般楚文字多從「包」得聲,「犧」、「畢」兩字聲韻皆遠,聲母一喉音一唇音,韻部一歌部一脂部,[61]故恐不能假。簡文續云「皆不授其子而授賢」,似接續一大段尚賢禪讓故事後之語氣。「其德酋清」,疑讀為「其德莊靖」,意「其德莊且安」。郭店簡《尊德義》簡一三有「其德清酉(从爿)」,周鳳五考之頗詳,[62]可參看。

(2)第六簡

簡文「民冬」,整理者讀為「泯終」,謂是「死亡的委婉說法」。案,整理者說可從。簡文於「民冬」後稱「昔堯」,為敘述帝堯之始,則「民冬」指帝堯前一位帝王之死,此於《尚書‧顧命》「彌留」、「大漸」、《堯典》「殂落」外,[63]又多天子崩之另一名。「堯賤施而時時」,乃整理者所讀,「而」,《子羔》第九簡「善,而問之也」,同訓「爾」。故疑讀此為「堯賤施而之時」,「時時」應是「之時」二字合文,意「堯普遍施恩於你們百姓之時」。

(3)第七簡

整理者讀:「率天下之人就,奉而立之,以為天子」。案,「就」字疑從下讀,讀為「造」。郭店簡《尊德義》有「戚父」,《窮達以時》作「造父」,[64]山東臨沂銀雀山漢簡編號0184云:「唐勒與宋玉言御襄王前,唐勒先稱曰:人謂就父登車攬蓿?R協斂整齊,調均不摯,步趨。」又3588:「…御有三,而王梁、就﹝父﹞。」[65]同一人而云「戚」、「就」、「造」,知三字因地域之別,乃有此異稱。《史記》卷八十四《屈原賈生列傳》云「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66]《楚辭‧九章‧惜往日》云「奉先功以照下兮」,[67]知簡文乃堯前一位帝王,率天下之人,造為法令,承宣祖業,立堯為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