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由于有这样的一个心理背景和认知理路,《礼记·缁衣》又将简本的“则民咸力而型不屯”改为“则爵不渎而民作愿,刑不试而民咸服”。根据简本《缁衣》的上下文,其“民咸力”当指内在德性的修养上自强不息,奋发上进。[7] 其“型不屯”的“型”,李零先生云:“原作‘刑’,下文引《诗》有‘仪型’之语,这里的‘刑’是相应于《诗》,应读为‘型’。”[8]许慎《说文解字》云:“型,铸器之法也。”朱骏声云:型,“从土,刑声,按字亦作?。《礼记·王制》:‘刑者,?也。?者,成也。’水曰准,曰法,木曰模,竹曰范,土曰型。”[9] 段玉裁注云:“以木为之曰模,以竹曰范,以土曰型。引申之为典型。”[10] 由此可见,李说可从。“屯”简文释读者说“似为蠢”,不知何据。许慎《说文解字》云:“屯,难也。屯象草木之初生,屯然而难。”《广雅》:“屯,难也。”斑固《幽通赋》有“纷屯邅与蹇连兮”的句子,曹大家注云:“屯,难也。”《易》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正是指草木破土之初的艰难状态。有鉴于此。笔者以为,整理者释为“蠢”,似欠妥;李零先生释为“顿”,似乎也不如郭店简原文的“屯”意蕴丰富。“型不屯”指的是,如果君子“好美如好《缁衣》,恶恶如恶《巷伯》”,那么,广大的人民就会目标明确,毫不迟疑,竭尽全力地效法“君子”的作为。这里所谓“作为”的主体,指的是德性、性情的谨厚、信实、诚纯专一。
要正确理解简文的第一章,我们只有在领悟了第二章、第三章之后才有可能。简文第二章说:“君不疑其臣,臣不惑于君”,是因为“为上可望而知也,为下可类而志也”,为什么能够“望而知”、“类而志”呢?答案在第二章的引《诗》、引《书》,亦即“淑人君子,其仪不忒”,“惟尹允及汤,咸有一德”两句中。这里的“仪”,指言行;“忒”指偏差。“其仪不忒”,谓执义如一,言行如一,诚纯专一。“惟尹允及汤,咸有一德”出自古文《尚书·商书·咸有一德》中伊尹告诫太甲的训诰,传世文献为“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德”。咸有一德,在《尚书》中既指君臣一体之德,也指心性主体的纯一之德:“眷求一德,俾作神主。为尹躬暨汤,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受天明命。”又云:“德惟一,动罔不吉。德二三,动罔不凶。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灾祥在德。”这明显包含了《尚书》“天畏棐忱”的一贯性主题,是一个充满宗教性的内在超越的心性修养的命题。简文第三章进一步阐述道:“有国者章善瘅恶,以示民厚,则民情不贰。”民情淳厚而不贰,咸有一德,才是简文第一章“仪型文王,万邦作孚”之“孚”的确解。笔者的意思是说,《礼记·缁衣》第一章将简文第一章“则民咸力而型不屯”改写为“则爵不渎而民作愿,刑不试而民咸服”完全是秦汉之后专制集权主义日趋炽烈的社会心理的折射,是对先秦原始儒家,具体地说,就是对孔子思想的曲解。《诗经·大雅·文王》中的“仪刑文王,万邦作孚”,根据上下文可以释为“只要好好效法文王,就能得到万国诸侯的信服”,[11] 但是,根据简文《缁衣》上下文来理解,其引《诗》“万邦作孚”之“孚”,肯定不能释为“信服”,因为只有释为谨厚信实、诚纯专一,上下文才能最终融为一体。
简文《缁衣》文字简明赅要,精炼深刻,文章结构紧凑,布局合理,以“万邦作孚”之“孚”提纲挈领,又以“人而无恒”之“恒”为文章收尾,前后照应,一气呵成,是《礼记·缁衣》不能企及的。因此,《礼记·缁衣》对简文《缁衣》第一章错误的诠释,导致了它在文本上一系列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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