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铁凝最擅长日常叙事,这是有原因的

铁凝出生于艺术之家,爸爸是画家,妈妈是声乐教授,从小在艺术氛围中长大。铁凝的爸爸富于生活情趣,对女儿影响很大。另外,铁凝的创作深受老作家孙犁的影响,孙犁小说处理政治历史的方式显然给过铁凝启示。但是,政治叙事对于铁凝来说又是不可或缺的。首先,小说的人物必须在社会政治环境中生长,作品本身与叙事方式常常是一种双向互选的关系。当铁凝启动自己的童年记忆和家族记忆进行创作时,她发现“文革”背景对于司猗纹、眉眉、姑爸、尹小跳、唐菲等人物之不可缺少,而冀中平原上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子笨花村平稳安然的生活被战争打乱了,这种被打乱是笨花村人民所无法选择的。《玫瑰门》《大浴女》等作品,研究成果已经很多,这里重点谈谈《笨花》。从铁凝在1998年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铁凝影记》中对自己的曾祖父、祖父祖母等父系一脉亲人的描述中,可以感受到铁凝对这些亲人及其背后那段厚重的历史是既景仰又敬畏的。经过近三十年的练笔,铁凝终于有把握从容面对他们了,于是有了《笨花》的创作。《笨花》中的人物大多有生活原型,比如向喜、向文成,分别是以铁凝的曾祖父屈春霆和祖父屈润芳为原型创作的。向喜是一个挑豆腐脑出身的农民,历史强行闯入他的生活,他才得以走出保定成为名震一方的向大人,包括他身边的人,比如向文成才有机会接触《申报》,开拓眼界。铁凝在选择写这群人的同时也就意味着选择了中国近现代这段历史。铁凝说:“那是中国近现代史中特别的一段,俗话说的“乱世”吧,《笨花》的主人公们,我内心储藏了很多年的这些人就活在那段历史中。这本身对我的写作就是一种挑战。但我必须正视他们生存的那个背景,我以为每个人都有他生存、生长的根基和依托的,这个乱世给他们的生活、命运带来一些或偶然或必然的变化,他们才不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这段历史确实很难把握,我试着去触摸和把握这段历史,……”[10]研究者陈晓明认为,“铁凝或许真的怀着一次历史冲动,但她对于要进入历史,特别是直接进入如此浩大的历史还是心存疑虑。聪明的她采取了迂回的策略,小说并不过多地纠缠于那些大的历史事件和场面。……,而是不断地退回到乡村,退回到人民的抗日活动中,退回到百姓的日常生活的习性中,在那里找到自己拿手的叙述。”[12]这种看法有一定道理,但种种有意的“退回”,其主要原因还在于,铁凝这次创作的意图在写人而非写历史风云,但战争、历史是孕育人物必不可少的环境,铁凝回避不了这个背景。另外,政治叙事也是铁凝与主流叙事话语和谐共处的必要方式。在铁凝的创作历程中,她的小说曾经不断受到主流话语的质疑。1980年,铁凝参加河北省文学讲习班,并在这次讲习班上交出《灶火的故事》,小说交出之后受到激烈批评,一些作家认为写作“路子”有问题,有些年龄较大的作家还批评这篇小说是以“色相迷人”。《那不是眉豆花》《没有纽扣的红衬衫》等小说也多次受到攻击。“还有些对革命事业忠心耿耿的同志,认为铁凝的小说有很严重的政治思想问题,把她的小说复印下来,送呈省委领导,希望加以严肃批判。”[12]1986年前后,政治气候骤然降温。铁凝曾被请到石家庄,两位领导人物很正式地和她谈话,说你的思想还有些问题,你得检查一下你的创作思路,并问她今后准备怎么办,还建议她去听一些马列讲座。铁凝当时走在街上就失声哭了。[12]铁凝其实一直面临着一个问题:如何在创作中既注重社会现实需要又不放弃表现复杂的人性追求,在追求文学社会效果的同时如何能始终表达个人的真情实感?在创作中关涉政治叙事又不把它作为重点便是铁凝处理这一矛盾的叙事策略,铁凝对这种分寸的拿捏是比较恰当的。铁凝笔下的知青生活、“文革”运动或者是战争岁月,无论如何畸形残酷、风云变幻,那也只是人物偶然的生活境遇,人总是根本的,连续的,恒常的。对各种生存境遇中的“人”,去理解、体贴和关爱,是铁凝小说一直不变的底色。铁凝是睿智的,将政治叙事作为背景出现,既回避了自己陌生的叙事领域,也和谐处理了政治叙事和人性书写之间的矛盾。铁凝政治身份和作家身份的完美合一,也与铁凝这种叙事策略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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