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如果“卒岁”和“集(匝)岁”的区别只是后者比前者多数了一个月份,那么不难理解“卒岁贞”和“集(匝)岁贞”在贞问意图上其实都是在贞问未来一年的吉凶休咎,在这一点上它们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差别。可是如上所述,“卒岁”和“集(匝)岁”的使用是有严格区别的:包山简的“自夏 之月以就集(匝)岁之夏 之月”或“自 之月以就集(匝)岁之之月”,以及新蔡简的“集(匝)岁贞,自 ”,这种辞例中“集(匝)岁”的位置上从没出现过“卒岁”;而新蔡简“卒岁或至来岁之夏 ”或“卒岁或至夏 之月”,这种辞例中“卒岁”的位置上也从没出现过“集(匝)岁”。用法如此畛域分明,又该如何解释呢?
如果按照第二种解释,把“卒岁”理解为从占卜所在月份直到当年年终,就不存在上述那些问题。首先这样解释不但有书证上的支持(上文所引),而且符合“卒”字的常训。甲骨文、金文以及先秦文献中“卒×”之“卒”多表示“×”这件事情的终结或完成,裘锡圭先生在《释殷墟卜辞中的“卒”和“ ”》一文中对此有详细考证,文中还特别提到“卒”以时间词为宾语的现象。裘先生说:
古书里的“卒”可以把表示时间的词当作宾语,如《诗·豳风·七月》“何以卒岁”,《左传·襄公21年》所引逸诗“聊以卒岁”。殷墟卜辞中也有这类例子。先看两条 組卜辭:
(60)(引者按:這是原文中辞例编号)丙寅卜,□贞:衣b今月 其 抑,不 执?旬六日壬午 。 合21390+40819(参看21394)
此辞卜问从丙寅日起直到这一月终了,“ ”是否会“ ”。[11]……
丙寅日贞问的“衣b(即“卒)今月”是指从丙寅日起直到这一月的月底,按照我们对“卒岁”的第二种解释,夏 之月贞问的“卒岁”是指从夏 之月起直到这一年的年终,卜辞和楚简“卒”字的用法是完全相合的。“卒”字的这种用法一直沿用下来,比如“卒业”就是指学业终结。按照这种解释,“卒岁”和“集(匝)岁”用法上的区别也就容易理解了。“集(匝)岁”指一个固定的时间长度(平年首尾共历十三个月),所以可以做“某月”的定语,这种做定语的“集(匝)岁”义同于“周岁”,可以翻译为“一年后的”。而“卒岁”的时间长度是不固定的,取决于起点的月份,但其终点是固定的,即总是本年最后一月,这种词义的“卒岁”当然不能用来做来年“某月”的宾语了。“卒岁或至来岁之夏 ”或“卒岁或至夏之月”就是说:从今年夏 之月到年终,进而再到来年夏 之月。“卒岁”只是到今年年终,距离次年夏 之月尚早,所以要说“或至”;因为只到今年年终,所以提到次年夏 之月有时候会特意标明“来岁”。
所以,我们的看法是:无论是常规性卜筮简还是非常规性卜筮简,“卒岁”都是指从占卜所在月份到岁末这段时间,而“集岁”是指从占卜所在月到次年同一月份;前者是想贞问本年剩余时间内的吉凶,后者是想贞问未来一年时间内的吉凶,区别很明显。上引简文(20)和(21)在叙述完病情后说“为集岁贞”,而(13)到(19)说“卒岁或至来岁之夏 ”或“卒岁或至夏 之月”,现在我们知道,后者的时间长度其实就是“集岁”,所以(13)到(21)都属于非常规性卜筮简中的集岁贞类。
附带提一点,关于楚历以哪一月为岁首的问题,学术界意见很不统一。概括起来,主要有“ 说”、“屈 说”、“冬 说”[12]。上揭简文(5)和(6)分别在冬 之月和献马之月举行卒岁贞,按照我们对“卒岁”的理解,如果冬 是岁首,那么献马就是岁末最后一个月,不会举行卒岁贞;如果屈是岁首,冬 就是最后一个月,也不会举行卒岁贞。而如果 是岁首,最后一个月是远 ,冬 距远 两个月,献马距远 三个月,举行卒岁贞都是可能的,可见我们的观点对“ 说”是有利的。
[1] 本文所引楚简出处如下:
包山简——湖北省荆沙铁路考古队:《包山楚简》,文物出版社,1991年10月。
望山简——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中文系:《望山楚简》,中华书局,1995年6月。
天星观简——滕壬生:《楚系简帛文字编》,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7月。晏昌贵《天星观“卜筮祭祷”简释文辑校》,丁四新主编《楚地简帛思想研究(二)》,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4月,第275页。
新蔡简——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新蔡葛陵楚墓》,大象出版社,2003年10月。
[2] 陈伟:《包山楚简初探》,武汉大学出版社,1996年8月,第152—153页。李零:《中国方术考》(修订本),东方出版社,2000年4月,第280页。
[3] 关于卜筮简中常规性卜筮和非常规性卜筮的区别,参看陈伟:《包山楚简初探》,武汉大学出版社,1996年8月,第151—156页。陈伟:《葛陵楚简所见的卜筮与祷祠》,载《出土文献研究》第六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12月,第35—36页。
[4] 晏昌贵《天星观“卜筮祭祷”简释文辑校》,第275页。
[5] 《望山楚简》,第93页注释44。
[6] 王引之《经传释词》卷三66页,岳麓书社,1985年4月。
[7] 《包山楚简》,第53页注释344。
[8] 原注:参看李家浩:《从战国“忠信”印谈古文字中的异读现象》,《北京大学学报》1987年2期。
[9] 原注:参看朱德熙、李家浩:《鄂君启节考释(八篇)》,载《纪念陈寅恪先生诞辰百年学术论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按:所引文章又收入《朱德熙古文字论集》,中华书局,1995年2月,第191页。
[10] 陈伟:《包山楚简初探》,武汉大学出版社,1996年8月,第152—153页。
[11] 裘锡圭:《释殷墟卜辞中的“卒”和“ ”》,《中原文物》1990年3期,第14—15页。
[12] 邴尚白《楚历问题综论》,《古文字与古文献》(试刊号)146—187页。于成龙《楚礼新证——楚简中的纪时、卜筮与祭祷》1—4页,北京大学博士论文,2004年5月。
下一篇:探析“战国策派”的文化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