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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的确立与文体的分类——中国古代文体分类生成方式探析

2013-01-09

故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纪、传、铭、檄,则《春秋》为根。并穷高以树表,极远以启疆,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28]

颜之推《颜氏家训·文章》也说:

文章者,原出五经:诏、命、策、檄,生于《书》者也;序、述、论、议,生于《易》者也;歌、咏、赋、颂,生于《诗》者也;祭、祀、哀、诔,生于《礼》者也;书、奏、箴、铭,生于《春秋》者也。

刘勰与颜之推在文体的命名与归类方面虽然多有差异,但以四类文体为一组,分别系之于《易》、《书》、《诗》、《礼》、《春秋》五经之下,形成井然有序的文类序列,这一本于“宗经”观念的文体分类思想却是一脉相承的。此后,如元人郝经(1223-1275)整理后汉文章,将58种文体分别纳入“易部”、“书部”、“诗部”、“春秋部”四大类别中,认为:“昊天有四时,圣人有四经,为天地人物无穷之用。后世辞章,皆其波流余裔也。”[29]明人黄佐(1490-1566)编辑《六艺流别》,“采摭汉魏以下诗文,悉以六经统之”[30],以为:“圣人删述以垂世者,谓之经;后学传习以修辞者,谓之艺。”[31]凡此,都表现出由“宗经”观念所派生的文体分类思想。

就文体的特征而言,古人力图以不同的风格特征作为分类标准,将诸多文体归纳成若干种风格类别[32]。如曹丕《典论·论文》云:

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33]

奏、议、书、论、铭、诔、诗、赋八种文体,每两种风格相近,可以合为一“科”,于是便形成四“科”八体的二级文体类目,而“雅”、“理”、“实”、“丽”等风格特征则成为分辨这四“科”的基本分类标准。在《文心雕龙·定势》中,刘勰也从文体风格着眼,将诸多文体归纳为六大部类,说:

是以囊括杂体,功在铨别,宫商朱紫,随势各配。章表奏议,则准的乎典雅;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符檄书移,则楷式于明断;史论序注,则师范于核要;箴铭碑诔,则体制于弘深;连珠七辞,则从事于巧艳。此循体而成势,随变而立功者也。虽复契会相参,节文互杂,譬五色之锦,各以本采为地矣。[34]

刘勰认为,相似的文体风格是各部类文体的“本采”(亦即本色),它足以铨别不同部类的文体,使之“宫商朱紫,随势各配”。用描述性的语词指称时代风格、文体风格、作家风格、作品风格、语言风格,这是中国古代文学风格学、艺术风格学的精义要旨。而曹丕、刘勰的独特之处,在于他们着力对不同的文体类型“异中求同”,使具有风格相似性的文体得以归纳类从,构成若干种不同的文类。

总之,“因文立体”是从文章到文体的归纳,“异中求同”进而是从文体到文类的归纳。经过这种由个别到一般、由具体到抽象的生成过程,中国古代文章体系内的文体分类便形成了一个既开放又有序的整体。

此外,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作家对文体分类的体式与原则、文体排序的规则与体例等,也进行了实践的操作和理论的总结,大大丰富了中国古代的文体分类学思想。关于这些问题,我将另文加以论述。

2004年10月22日定稿

[①]如《史记·儒林传序》引公孙弘言:“臣谨案诏书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义,文章尔雅,训词深厚。”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卷121,页3119。以下有关“文章”一词的论述,参见兴膳宏:《六朝期における文学観の展開——ジャンル论を中心に》,见其《中国の文学理論》(东京:筑摩书房,1988),页9-17。

[②]范晔:《后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5),卷40上《班彪传》,页1328。

[③]班固:《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2),卷58《公孙弘卜式兒宽传·赞》,页2634。又见褚少孙补《史记》卷112《平津侯主父列传》引班固语,页2964-2965。《后汉书》卷61《左雄传·论》,亦以“儒学”与“文章”对称,云:“至乃英能承风,俊乂咸事,若李固、周举之渊谟弘深,左雄、黄琼之政事贞固,桓焉、杨厚以儒学进,崔瑗、马融以文章显……”(页2042)。

[④]参见郭英德:《〈后汉书〉列传著录文体考述》,载《文史》2002年第3辑,页81-97。逯钦立认为,区别“文笔”与经、史、子等专门著述,始见于王充(27-约97)《论衡·超奇篇》,此后如魏闻人牟《魏敬侯碑阴文》(严可均辑《三国文》作《魏敬侯卫觊碑阴文》),《晋书》卷83《袁乔传》等,皆将注解故训与“文笔”分述。可知区别“文笔”与经、史、子等专门著述的文类分辨意识当起于东汉前期,成于东晋初年。《后汉书》所著录的传主著述情况,似即本于东汉史传。见逯钦立:《说文笔》,逯钦立遗著、吴云整理:《汉魏六朝文学论集》(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4),页322-327。

[⑤]《汉书》,卷87《扬雄传》,页3583。

[⑥]按《史记》卷61《伯夷传》:“余以所闻(许)由、(务)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索隐》按:“盖以由、光义至高,而《诗》、《书》之文辞遂不少梗概载见,何以如此哉?”(页2122)然则在西汉时,“文辞”用以指广义的文章,包括经典及注解训诂之类。《史记》卷121《申公传》:“是时天子方好文词,见申公对,默然。”(页3121)亦可为证。

[⑦]《汉书》,卷28《地理志下》,页1645。

[⑧]类似的用例,又见《汉书·刘向传》:“更生(按,指刘向)以通达能属文辞,与王褒、张子侨等并进对,献赋颂凡数十篇。”(卷36 ,页1928)《汉书·东方朔传》:“(东方)朔之文辞,此二篇(按,指《答客难》和《非有先生论》)最善。”(卷65,页2873)《后汉书·崔瑗传》:“(崔)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卷52,页1724)。郭绍虞说:“至于不指学术而带有词章的意义者,则称为‘文章’或‘文辞’。”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上卷,页42。

[⑨]《后汉书》,卷80上《王隆传》,页2609。

[⑩]《后汉书》,卷80上《李尤传》,页2616。

[11]刘师培云:“观班志之分析诗赋,可以知诗歌之体与赋不同,而骚体则同于赋体。”刘师培:《论文杂记》(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页116。据《诗赋略·序》所云,赋之起始,是“贤人失志”而抒怀,而歌诗则以“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歌谣为起始。章炳麟《国故论衡·辨诗》云:“《七略》分诗赋者,本孔子删诗意,不歌而诵,故谓之赋,叶于箫管,故谓之诗。其他有韵诸文,汉世未具,亦容附于赋录。”章炳麟:《章氏丛书》(江苏广陵刻印社影印本,1981)。

[12]姚振宗:《汉书艺文志拾补》卷3,《二十五史补编》(北京:中华书局,1957)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