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2013-11-29
五、實學之理,在於天地,在於自己,乃天之所予我者
象山教人學作儒者,儒者的理想是真理嗎?象山認為這是本於天之賦予的價值,且已在自己心中,只要實現出來即可,此象山論教育宗旨之第三項。如其言:
「此天之所予我者,非由外鑠我也。」[[xvi]]
「孟子曰: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此天之所與我者,我固有之,非由外鑠我也,故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眨瑯纺笱桑宋嶂拘囊玻^安宅正路者,此也,所謂廣居正位大道者,此也。古人自得之,故有其實。言理則是實理,言是則是實事,德則實德,行則實行。」[[xvii]]
「此理在宇宙間,未嘗有所隱遁,天地之所以為天地者,順此理而無私焉耳,人與天地並立,而為三極,安得自私,而不順此理哉。…………」[[xviii]]
「此理於人無間然,昏明何事異天淵,自從斷卻閑牽引,俯仰周旋只事天。」[[xix]]
「明得此理,即是主宰,真能為主,則外物不能移,邪說不能惑,所病於吾友者,正謂此理不明,內無所主。一向縈絆於浮論虛說,終日只依藉外說以為主,天之所與我者,反為客,主客倒置,迷而不反,惑而不解,坦然明白之理,可使婦人童子聽之而喻,勤學之士,反為之迷惑,自為支離之說,以自縈纏窮年卒歲靡所底麗,豈不重可憐哉」[[xx]]
象山實學,在己力行,所行之事,乃道德事業中事,而道德之理則在天地,為天地所本有而賦命於我者,故實學之理之來源,乃在天之所予者。此一命題,自孟子而來,在中庸、易傳中更有發揮。然象山於此,殊無多論。象山視此為當然。因其本身即能自心中體會出此天之賦命,旦象山學之性格,本就不處理理論解析的問題。
牟宗三先生謂象山學已全預設在孟子,「孟子十字打開,更無隱遁」[[xxi]],似乎象山以為孟子已把道理講明,象山自己已無須多言,自然引用即可。然而以哲學理論之介紹、說明而言,任何一套建構完整之哲學體系,永遠需要後代人以其同時代之語言及思考方式予以重新詮釋及說明,而使理論體系能為當代人所熟悉及接受,此才有所謂哲學傳播發展之可言。此一工作在北宋諸儒中為之,南宋朱熹處亦為之。然而象山或以為此一理論已為人人心中極易曉知、接受者,是故不作此類工作。
象山敘述此類天之所予之命題,不作太多闡釋及解析之工作,只似全己預設在胸中,隨意揮灑,以先儒之語言,點撥當時之學者,令人感覺貼合無間、親切生動,就如生活語言一般。象山以此種態度以說明道德實事之理乃自天所予我,因此人人本具,不假外求,並以此理論為基礎而推出一切求學方法之理論,及一般學術問題之看法。此一態度下之象山,即似孟子本人,象山即孟子,即為以儒學導師之身份,以教人德性舉止,而非以研究孔孟學說之儒學理論家之身份,以教人解讀儒學理論。
因此,對於天命觀念之理論解釋,象山實無貢獻。然而此一為象山所預設之孟子學,卻仍須更多之解釋,方能為醉心理論工作之宋代學者所滿足,至於今日則更需要。此一工作無論在宋明儒家、在明代迄今之學者身上,著墨甚多。是非優劣此暫不論,總之,象山毫不著力於此。
然而象山之態度,卻非毫無用處者。相反地,若論及儒者生命氣象之展示及在人格上化民成俗之效上,此一直視天命在我心中,肯定之並實踐之的態度,卻正是最有力的方法,也證明了象山的貢獻是不可磨滅的。其固不必語言文字多所解析,更不必理論辯爭多所用功,就以象山本人的風格氣象,就足以收儒學傳播的功效了。
六、實理既明,則所下工夫全在自己
學作儒者之是否可成,最後應負責任的人即是自己,是自己的有沒有實踐力行的問題,此象山論教育宗旨之第四項。如其言:
「孟子曰:人皆可以為堯舜,病其自暴自棄,則為之發四端,曰,人之有是,而自謂不能者,自僬咭玻^其君不能者,倨渚咭病!筟[xxii]]
「孟子曰: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夫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又曰: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又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孟子曰:道在邇,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又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豈人所不能哉,不為耳…………又曰:吾身不能居仁由義,謂之自棄。」[[xxiii]]
「古之學者,本非為人,遷善改過,莫不由已。善在所當遷,吾自遷之,非為人而遷也,過在所當改,吾自改之,非為人而改也。」[[xxiv]]
「聖人不我欺也,於是而曰:我不能。其為自棄也果矣。」[[xxv]]
「聖人初非外立其德,以教天下,蓋皆人之所固有,心之所同然者也。」[[xxvi]]
「復齋家兄,一日見問云:吾弟今在何處做工夫?某答云:在人情、事勢、物理上做些工夫。復齋應而已,若知物價之低昂,與夫辨物之美惡真偽,則吾不可不謂之能,然吾之所謂做工夫,非此之謂也。」[[xxvii]]
「先生之講學也,先欲復本心,以為主宰,既得其本心,從此涵養,使日充月明,讀書考古,不過欲明此理,盡此心耳。其教人為學,端緒在此。…………或問先生之學,自何處入?先生曰:不過切己自反,改過遷善。又曰:吾之學問,與諸處異者,只是在我,全無杜撰,雖千言萬語,只是覺得他底在我不曾添一些。且又曰:吾之與人言,多就血脈上感動他,故人之聽之者易。」[[xxviii]]
象山一再強調為學在己,乃有深意之言也。此因象山學乃只是踐履聖賢氣象之學。談學問,可以是身外之物事,但是談實踐,就絕對是自己的事。既是自己的事,就只能要求自己,並且更進而言之,只要肯自我要求,就沒有無法完成的課題。
問題在於,我們如何教導一般人,使他願意作自我要求呢?這在象山而言,答案是清楚而簡單的。這就是象山所預設於孟子、易傳中的天命理論。由於上天早就把實踐聖學的本性賦於我們,每個人的心中早就有之,人人都能輕易的體會到它在心中的存在,只要把它找出來,它就能引導我們,使我們自己要求自己。而我們能以天之所命為心中法則,則我們的心中便有了一切行為舉止的標準。換言之,心中有所主,便能主宰自己的行為,主宰的標準雖然是天所予我,但已為我所體貼領會,已為我自己所有,能夠在自己心中自然流出,故為自己所做的主宰。而日用行為一旦有了根本理據,即不會泛無所宗,精神氣象,便可整理提攜,而有了聖賢的胸懷。
因此,就此而言,一切的工夫便都作向自己,這成了自己的意願方向的問題,他人無法幫忙,光讀書也不夠,只有靠自己在實踐中才能完成。又因本心已具,必有實效,一旦肯下工夫,成果便可立見,是故對學者在德性生活上的要求,便毫不鬆懈,必定出要求學者能切己回復天所賦命的本心處,而能自作主宰方止。
在這一種自作主宰、自我要求的感覺催動下,任何不合聖賢道理的行為便都失卻了藉口。因為一切的要求乃可在自我心中發出,是故不承認有此要求之一切藉口便都失去了憑藉。再沒有任何主觀、客觀的理由,可以允許學者不感奮興起、自興自立,而以聖賢追求為所宗之目標。象山教門嚴峻如此,莫怪乎象山門下多有氣象超拔的弟子。
此外,此一聖學之追求,既然以修德為目標,因此生活日用之間,凡可牽動本心者,無一不是做工夫的地方。是故象山謂在人情、事勢、物理上做工夫,此即在日常生活情境中,只要是與修德有關者,便須時刻警惕踐履,時刻要求實行,而非為書本上研讀評議之工夫而已。
再者,象山以為,此一工夫在客觀知識上,毫無所增。所謂可增者,只是客觀知識。但客觀知識並非聖學之內容,例如物價之高低與夫辨物之美惡真偽,此一能力可使客觀知識增加;又如當以儒學學習即是傳註議論,典籍講明時,則或亦有所謂客觀形式上之聖賢知識可資增加。但就踐履躬行之工夫言,則全無知識之增減可言矣!當然,若言人品、修養上之增添,當可不謂之無,然象山所言,非指此也。
七、實踐首在立志,立志之要,在義利之辨。
接下來我們要探討的是象山在教育方法上的特點。象山既然擅於教育,則其教育方法當有特色,然象山強調者,首在立志一關。如其言:
「學問固無窮已,然端緒得失,則當早辨。是非向背,可以立決。」[[xxix]]
「夫子言,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孟子謂欲知舜與跖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矣。」[[xxx]]
「既就學問,豈可不知其非。大抵學者,且當論志,不必遽論所到。」[[xxxi]]
「不論其始之謬,以求復其常,而悉精殫力於道術是非之際,此其所以愈蚨h也。」[[xxxii]]
「為學無他謬巧,但要理明義精,動皆聽於義理,不任己私身。此理彰鳎`履不替,則氣質不美者,無不變化,此乃至理,不言而信。」[[xxxiii]]
「此章以義利判君子小人。…………竊謂學者於此,當辨其志,人之所喻,由其所習。所習由其所志。志乎義,則所習者,必在於義。所習在義,斯喻於義矣。志乎利,則所習者,必在於利。所習在利,斯喻於利矣。故學者之志,不可不辨也。…………今為士者…………雖曰聖賢之書,而要其志之所鄉,則有與聖賢背而馳者矣…………豈能悉心力於國事民隱,以無負於任使之者哉…………。是身不可使之為小人之歸,其於利欲之習,怛焉為之痛心疾首,專志乎義,而曰勉焉,博學審問謹思明辨而篤行之。由是而進於場屋,其文必皆道其平日之學,胸中之蘊,而不詭於聖人,由是而仕,必皆共其職,勤其事,心乎國、心乎民,而不為身計,其得不謂之君子乎。」[[xxxiv]]
「非其所志,而責其習不可也,非其所習,而責其喻不可也。義也者,人之所固有也。果人之所固有,則夫人而喻焉可也。然而喻之者少,則是必有以奪之。…………君子則不然,彼常人之所志,一毫不入於其心。念慮之所存,講切之所及,唯其義而已。夫如是,則亦安得而不喻乎此哉。然則君子之所以喻於義者,亦其所志所習之在是焉而已耳。」[[xxxv]]
「凡欲學者,當先識義利公私之辨。」[[xxxvi]]
「今時士人讀書,其志在於學場屋之文,以取科第,安能有大志。」[[xxxvii]]
「若果有志,且須分別勢利道義兩途。」[[xxxviii]]
為學之始,首在立志,並非立志唸書,而是立志做實事。做實事就是義之所當行之上,該做的事,就要做去。因此立志之後,首須做義利之辨。要求學者志於義而非志於利,在道義途上,承擔事業。象山此說,平淡無奇,在學術見解上,殊無過人之處。但是卻能在白鹿洞書院講學中,令聽者感動流涕。就此而言,則正可彰顯象山學之性格為實學,而非一般學術議論。
象山要人讀書不只為曉文義而已,而以在心中立志為要,此其實學之一貫通義,亦為人師指點行為之教學方式。象山直接要人承擔起來,學聖學賢,不要人只唸書不做事;更不要人只曉文義,而不於修德上下工夫。此一教學脈絡,應已十分清楚,其之所以會感動人心,乃在象山個人剛健挺拔的生命力,以及直透人心的肺腑之言。此即所謂刀鋸鼎鑊的學問,是要用生命力去完成的學問。
事實上,儒家的學問也本該如此,只宋時學人之學風流於浮泛的議論,而不能將自己拉回來,於聖賢事業上下工夫。是故象山的講道,能感動人心,這種感覺,在人與人之間的對應上,是很容易經驗到的。一個道德生命力強的人,一開口,自然使周圍聽者興發鼓舞,因此,談義利之辨,正是需要象山這種人,且用這種方式談才可。否則儒家的義利之辨流於典籍傳註,流於紙面上的理論體系,則有何用處?
象山在談義利之辨時,並未予以詳細分解,以教人明曉何為義,何為利。唯以不私心說之而已。此既不能於理論分析中解得,亦不能於書本翻閱中求得。因此,完全是自己於行為中體會得來的。人之私心唯己能知,去其私、就其義,是不能由外界定律規範的。也沒有固定行為模式可套用的。象山既未明說,其實也不用明說,人人於心中自可坦然體貼而得。此亦即其所謂天之所予者。早在人人心中,又何須多作分析。是故義利之辨,唯以去私為公之義指點之即可。
此外,象山屢次談及養成志於義而非志於利之習慣之重要性,乃因一旦習慣定了,則終點已可明知,因此為藉好的習慣以易於追求聖賢氣象,則須立志於義;為免惡習使蕩無所歸,因此不可志於利。似乎欲藉習慣之功效,以警惕學者儘早立志之重要性。
此亦見出,象山固然要求先立乎其大者,要求立志,然而象山亦允許於躬身踐行之時,得以逐項而進,先立志,使習慣於聖賢事業之途,然後切實致力,而終成聖成賢。象山只不允許人不先作此義利之辨,以致蹉跎耽擱,而致面目可憎耳。
然而習慣之功效利害固如此其大,在立志一途上卻非以此為必須立志之充分理由。立志乃人生來之天職,不早立志,再加上習慣蹉跎,則終棄此天職;唯早立志,因於習慣培養擴充,則終與天一,達此天職。此方為象山提習慣說之切要處,象山並未以習慣說來證明必須立志,而是以習慣之利害來警惕,不儘早立志之大害耳。
标签:国学论文
精品学习网(51edu.com)在建设过程中引用了互联网上的一些信息资源并对有明确来源的信息注明了出处,版权归原作者及原网站所有,如果您对本站信息资源版权的归属问题存有异议,请您致信qinquan#51edu.com(将#换成@),我们会立即做出答复并及时解决。如果您认为本站有侵犯您权益的行为,请通知我们,我们一定根据实际情况及时处理。